建安二十四年春·成都
蜀地的春寒比刀锋更利,细密的冷雨裹着锦官城,宫檐滴水敲在青石板上,声声如漏尽的更鼓。刘备裹着半旧的锦袍,枯坐于偏殿炭盆旁,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却暖不透眼底沉沉的暮色。案头堆叠的简牍是蜀地十五郡的户籍田册,摊开的丝帛地图上,代表刘基势力的玄色已如浓墨浸透江北,而蜀汉的赤色,蜷缩在群山褶皱里,像一捧将熄的炭火。
“陛下,工曹令急报!”内侍尖细的声音刺破殿内凝滞。新任工曹令杨洪几乎是跌进来的,额上分不清是雨是汗,手中托着一块乌沉沉的物件,颤抖着奉上。
刘备抬眼,目光触及那物时骤然一缩。那是一块未经锤炼的南中粗铁胚,表面坑洼如麻风病人的脸,布满灰黑的矿渣和气泡孔洞。他伸手接过,入手冰凉粗糙,远非记忆中颍川精铁那沉甸甸、光润润的质感。指尖稍一用力,竟有细碎的铁屑簌簌剥落。
“陛下…南中诸冶,倾尽全力,新开三处矿洞,得铁…仅此!”杨洪声音哽咽,“矿脉浅薄,杂质奇多,十炉九废!工匠言,此等劣铁,锻甲甲脆,铸刃刃崩,连…连犁头都易折啊!”
刘备沉默着,拇指反复摩挲那粗粝的铁面,仿佛要磨平蜀汉这令人窒息的困局。殿外雨声渐沥,更衬得殿内死寂。案头另一卷摊开的军报,字字如针,刺入眼帘:马超引西凉残骑数千,得刘基暗助精铁箭镞,复出陇西,掠武都、阴平,蜀军守将吴兰、雷铜疲于奔命,损兵折将,粮道数度被断!刘基那无形的铁壁,正从北方的资源封锁与西线的军事袭扰两个方向,死死扼住蜀汉的咽喉。
“孔明何在?”刘备的声音沙哑,像锈蚀的铁器在摩擦。
“丞相…仍在少府工坊。”杨洪低声道,“已三日未出。”
少府工坊·冶炉区
热浪裹挟着硫磺与焦炭的浊气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排鼓动着风箱,发出沉闷的喘息。炉火熊熊,映照着诸葛亮清癯而疲惫的侧脸。他未着官袍,只一身葛布短衣,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紧实的小臂,正俯身仔细察看刚浇铸出的一柄环首刀胚。
刀胚暗红,甫离砂范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数道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在刃身上蔓延开。一旁的老师傅王锤,赤膊上筋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淌着油汗,见状重重一锤砸在淬火池边沿,水花四溅:“丞相!又废了!这南中的铁,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火候稍过就裂,淬急了就崩!比当年在隆中打柴刀的铁还不如!”
诸葛亮没有言语,只伸出两指,指尖拂过那滚烫的裂纹。灼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他拿起另一块试锻的铁片,取过一柄刘基军缴获的制式环首刀——刀身线条流畅,寒光内蕴,刃口处可见细密如云纹的锻打痕迹。他执刘基刀,运力下斩!
“锵——嗤!”
刺耳的金铁交鸣后,蜀地铁片应声而断,断口处晶粒粗大,参差如犬牙。而刘基刀锋,只在刃口留下一道极浅的白痕。
“云纹百炼钢…”诸葛亮凝视着那几乎无损的刀锋,声音低沉,“非独灌钢秘法,其选矿、鼓风、锻打、淬火…环环相扣,已非匠人手艺,乃成体系之‘工术’。”他抬眼望向炉火,橘红的火焰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动,“刘基以颍川巨矿为基,以马钧之才为引,铸此铁壁…我蜀中,若困守无铁之地,终是坐以待毙。”
他转身,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劣质铁锭、断裂的矛头、崩口的锄镰,最终落在一幅巨大的南中地图上。他的手指,越过标注着“孟获”、“雍闿”等叛乱部族盘踞的朱砂红点,坚定地按向地图西南深处,那片被浓重靛青色山峦符号覆盖的区域——朱提郡(今云南昭通)、贲古(今云南蒙自)。
“王师傅,”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炉火的轰鸣,“你看此处!朱提群山,贲古深谷!《华阳国志》有载,其地‘出银、铅、白铜、锡’,汉武开西南夷,尝于此置铁官!矿脉虽深埋,然山川走向,地气升腾,其下必有富集!此乃天不绝炎汉一线生机!”
王锤顺着丞相的手指望去,那靛青的山峦符号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蕴藏着沉重而炽热的希望。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猛地攥紧,重重点头:“丞相慧眼!老儿…拼了这把骨头,也要替丞相,替陛下,替咱蜀汉,把那地底下的‘铁脊梁’给挖出来!”
蜀汉朝堂·议事殿
争论如同殿外阴沉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丞相!万万不可!”李严霍然起身,须发微张,声音带着焦灼,“南中蛮荒之地,瘴疠横行,山高水恶!孟获、雍闿等辈,啸聚山林,凶悍难驯!我大军新败于陇西,元气未复,马超在西,如芒在背!此时再分兵远征南中,若有不测,则成都危矣!此乃舍本逐末,行险一搏啊!”他指向殿外,仿佛能看见西凉铁骑卷起的烟尘。
老臣谯周颤巍巍出列,长揖到地,语调悲怆:“陛下,丞相!《春秋》大义,服人以德,怀远以仁。南中诸夷,虽时有反复,然究其根本,乃朝廷教化未深,恩信未孚。今若大兴刀兵,恐非但难得其矿,反激其变,使生民涂炭,仁德有亏,恐失天下士人之望啊!”他引经据典,字字恳切,试图以圣贤之道缚住这柄出鞘的利剑。
“仁德?教化?”一声炸雷般的怒喝震得殿梁嗡嗡作响。张飞豹眼圆睁,须发戟张,一步踏出,厚重的朝靴踏在光滑的金砖上发出闷响,“跟那些杀官造反、劫掠汉民的蛮子讲个鸟仁德!大哥!军师!”他转向御座上的刘备和诸葛亮,胸膛剧烈起伏,“俺老张不懂那些弯弯绕!俺只认这个理儿!马超那狗贼,仗着刘基给的几根破箭头,就在咱家门口撒野!杀我士卒,断我粮道!此仇不报,三军将士心寒!放着眼前仇寇不打,却要钻山沟去寻那没影子的矿?憋屈!窝囊!要打,就先打马超!踏平陇西,出了这口恶气再说!”他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狂暴的战意几乎要冲破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