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轻轻按住了贾华下意识摸刀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却异常稳定。“难受,总好过变成江底累累白骨。”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目光投向那些注定会被留下的士卒,也投向更远处,那些被编入“水寨卫”、正被工部吏员带领着去领取崭新农具、走向水寨后方荒地的江东士卒背影。
“看,”鲁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他们至少还能拿起锄头,开垦荒地,自食其力。他们的父母妻儿,还能在江东故土,盼到一个活着的儿子、丈夫、父亲回去。伯符将军和公瑾都督若在,也会如此选择。江东的血,流得够多了。活下去……才有将来。”
贾华顺着鲁肃的目光望去。那些领取农具的士卒,脸上混杂着茫然、不甘和屈辱。但当粗糙却坚实的木柄被塞入手中,当冰冷的铁锄头、铁镰刀沉甸甸地压在掌心时,一种源自农耕血脉深处的本能,似乎被唤醒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工具,低头看着脚下那片陌生的、却可能孕育生机的荒地。那不再是战场上的刀枪,却是活下去的希望。贾华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要压垮脊梁的、无声的叹息。他最后望了一眼建业城的方向,转身,踏上了南逃的楼船。
船队仓惶启航,顺流而下,却又不得不立刻转向,逆着东南风,艰难地向南方的入海口驶去。孙权站在主舰的船楼上,回望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建业轮廓,心如刀绞。他看到了江面上,几艘被遗弃的旧式江东走舸,在刘基新式巡逻舰艇的驱赶下,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最终被逼停、接管。那巡逻舰艇船体覆盖着深色的防火布,船舷两侧伸出的黄铜管道在月光下闪着幽光,正是那该死的蒸汽抽水机!它们灵活迅捷,完全无视风向水流,将江东最后的挣扎轻易碾碎。
“主公,进舱吧,风大。”鲁肃低声道。
孙权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那几艘被俘的走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就是差距!天堑般的差距!鲁肃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非战之罪……天时已变……”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他。
与此同时,“镇海”号的甲板上,刘基正饶有兴致地观摩一场小型的“消防演习”。几名工部匠人操纵着一台安装在甲板边缘的蒸汽抽水机。随着匠人扳动阀门,蒸汽嘶鸣,巨大的力量驱动着活塞,浑浊的江水被强劲地抽吸上来,通过粗大的黄铜管道,化作一道粗壮的水龙,猛烈地喷射向甲板中央一处特意点燃的、模拟火源的柴堆。火焰在高压水流的冲击下,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就被扑灭,只留下袅袅青烟和一片湿漉漉的水渍。整个过程,迅捷、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美感。
“好!”刘基抚掌轻笑,对侍立一旁的工部侍郎杜衡道,“有此利器,江东火船,再不足惧矣!马钧之功,当铭刻青史!”
张辽、徐晃等将领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流露出赞叹。这种瞬间扑灭大火的能力,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就是无数将士的生命保障!这是技术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力量碾压。
陈宫缓步走到刘基身边,目光深邃地望向南方黑暗的江面,那里是孙氏船队消失的方向。“主公,孙权南遁交州,虽为疥癣之疾,然士燮燮在交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恐非易与之辈。且南海辽阔,若任其坐大,或成后患。”
刘基脸上的笑容微敛,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那片炎热潮湿的南疆和浩瀚无垠的海洋。
“疥癣之疾,亦需药石。”刘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江东水师精华已入我囊中,整编之后,便是利剑出鞘之时。交州?士燮燮?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南海……”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扫过甲板上那些覆盖着防火布、装备着蒸汽抽水机的庞大战舰。
“那将是‘镇海’舰队新的猎场。东南半壁,至此尽归我手。这万里海疆,也该换个主人了。”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锚,沉甸甸地砸在甲板上,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以铁与火、以技术与力量开拓的海洋时代的序章。江风呜咽,带着濡须口特有的铁锈与江水的气息,吹过“镇海”号高耸的桅杆,吹向南方未知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