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后山被霜雾裹得严严实实,枯枝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东子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跟在柱子叔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这是他头一回进老林子,说是打兔子,可林子里连野鸡的踪迹都瞧不见,唯有雪地上那串整齐得瘆人的三瓣足印,笔直朝着密林深处延伸。
\"叔,这脚印咋跟尺子量过似的?\"东子攥着猎枪的手指发颤,话音未落,周遭雾气突然浓稠起来。原本还能看清五步外的枯树,此刻连近在咫尺的柱子叔都变得影影绰绰。东子正想再问,忽然被柱子叔死死捂住嘴——他手电筒的光柱剧烈摇晃着,照在雪地上,那串兔脚印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暗红色,像用血画出的符咒。
\"快跑!老林子吃人哩!\"柱子叔的吼声卡在喉咙里,林深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仿佛有巨蟒在灌木丛中爬行。东子头皮发麻,手电筒光束扫过之处,一团黑影正从浓雾中浮现。那人影穿着件褪色的灰毛皮袄,领口绒毛杂乱地支棱着,脖子上缠着的黄色围巾随风摆动,露出半截青紫色的脖颈——那根本不是围巾,分明是缠在脖子上的胎盘!
\"老貘勾魂哩!\"柱子叔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吼声,一把将东子扛在肩上狂奔。东子死死搂住他脖颈,余光瞥见那黑影的右臂足有两米长,像枯树杈般横在雾中,指尖的黑色利爪滴落着暗红黏液。风声裹着低哑的婴啼在耳畔呼啸,直到冲过山坳,身后再听不见异响,柱子叔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雪地里。
东子回头望去,老林子的方向已被夜色吞没。月光透过雾气洒在雪地上,映出点点暗红斑驳,像无数滴凝固的血珠。柱子叔颤抖着点燃旱烟,火星在寒夜里明明灭灭,照得他脸色愈发煞白:\"当年王家的龙凤胎,就是被这畜生的爪子掏空了身子......\"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爷爷的烟锅重重磕在门框上,溅起的火星将雪夜映得忽明忽暗。柱子叔缩在墙角挨训,脸颊红肿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奶奶端着姜茶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子,枯瘦的手指不住摩挲着佛珠:\"当年龙凤胎就是这时候......\"
东子缩在棉被里,听着奶奶用沙哑的嗓音讲述往事。二十多年前,老林子里住着只成了精的老貘,专挑新生儿下手。村东头王家的龙凤胎在月圆夜失踪,三天后人们在老槐树下发现被掏空的襁褓,两个孩子的心肝肺全被塞进树洞。全村人举着山炮围剿老林子,直到看见毛皮大衣上的黄围巾,才确定击毙了老貘。可那畜生的魂魄始终不散,每逢月圆夜,老林子的方向就会传来婴儿啼哭。
\"分明就是个人!哪有人的胳膊那么长?\"柱子叔梗着脖子争辩,爷爷的烟锅杆子重重戳在他脑门上:\"你当老子没见识?老貘最会化作人形勾人!\"东子望着墙角的族谱,泛黄的纸页上,娄氏祖先的画像旁总画着个兽首人身的怪物,脖颈处围着圈黄毛,与黑影的胎盘围巾如出一辙。
夜半三更,老林子的方向突然炸开三声冲天炮,火光将半边天空染成赤色。东子从被窝里探出头,看见爷爷正往猎枪里装填火药,奶奶的银镯子碰出细碎的声响:\"该去给老貘上香了......\"她掀开锅盖,露出底下压着的一碗黑狗血,腥臊味在屋里弥漫开来,像某种野兽的体味。东子突然想起,灶膛里的柴火总是莫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腾。
次日清晨,村长带着几个壮年汉子来到院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爷爷将旱烟袋往裤腰带一别,带着众人直奔老林子。东子躲在门后偷看,只见村长掏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林子深处。林边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缠上了几缕黄毛,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像极了那晚黑影脖子上的胎盘围巾。
\"老貘的怨气越来越重了。\"村长皱眉查看罗盘,突然指着树下新挖的土坑,\"这坑里埋着东西!\"众人刨开浮土,赫然露出半截裹着黄泥的婴儿骸骨,肋骨间还嵌着几片暗红的胎衣碎片。东子盯着那骸骨手腕处的月牙形胎记,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仿佛有黏腻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上爬。
第三夜,犬吠声将东子惊醒。他趿拉着棉鞋跑到院门口,只见柱子叔举着猎枪对准晒谷场——稻草扎成的草人被月光照得泛白,眼眶里嵌着的两枚桃核正滴溜溜转动,脖颈处挂着东子小时候戴过的平安符,红绳上沾着暗红色的血痂,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这草人哪来的?\"东子刚要上前,草人胸前的稻草突然簌簌作响。屋檐上俯冲而下的乌鸦啄破符纸,带血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草人脖颈的红绳断裂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声音里带着股子黏腻的哀怨,仿佛有无数婴灵在耳畔啜泣。柱子叔举起猎枪,枪管却在对准草人的瞬间剧烈颤抖:\"这平安符......不是娘临终前塞给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