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岱几乎吃住在船坞。他亲自督造水密隔舱的铺设,看着工匠们用桐油、麻丝和生漆将一块块隔板与船体缝隙填塞得密不透风。他检查每一根嵌入船体的巨大铁制龙骨构件,确保其坚固。他更关注那两台正在船坞旁进行最后调试的蒸汽抽水机,看着它们将江水抽起,喷出数十丈高的水柱,每一次成功的试喷,都让船坞内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欢呼声,也隐隐刺痛着一些江东旧部的心。他们看着曾经熟悉的战舰被拆解,看着这陌生的、充满钢铁与蒸汽力量的巨舰一点点成型,心中五味杂陈。有人沉默地挥动斧凿,将乡愁与过往一同钉入新船的龙骨;也有人目光闪烁,在深夜的营帐里窃窃私语。
“吕将军真要把江东儿郎都绑上这刘基的巨船?”一个原江东水军都尉借着酒意,低声抱怨,“这船再大,还是江东的船吗?”
吕岱的亲兵队长,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默不作声地擦着刀,忽然冷冷道:“周都督的火船烧不穿刘基的帆布,我们的旧船挡不住刘基的强弩。江东的船?江东的水师早没了!想活命,想有口饭吃,想家人有田种,就闭上嘴,跟着吕将军,把这船造好!这是我们的新船!”他猛地将刀插回鞘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帐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江风刮过帆布的声音。
三个月后,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
巨大的福船“破浪号”如同沉睡的巨鲸,静静卧在秣陵船坞的深水区。船身涂着黑漆,防火帆布覆盖着关键部位,两侧船舷各有一个巨大的铜制喷口,连接着舱内的蒸汽抽水机。船头,新铸的青铜撞角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刘基亲临船坞,立于高台之上。张辽、徐晃等将领肃立两侧。吕岱一身崭新甲胄,立于船头,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吉时已到——起锚!升帆!”
粗大的铁锚被蒸汽绞盘缓缓拉起。巨大的硬帆在号子声中沿着桅杆升起,吃满了风,发出鼓胀的声响。“破浪号”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开始缓缓滑离船坞。
江岸上,数万军民屏息凝神。当巨舰完全驶入宽阔的江面,船身调转,将侧舷对准岸边一片特意堆积的浸满火油的枯木柴堆时,气氛骤然紧张。
“点火!”岸上令旗挥下。
轰!柴堆瞬间化作冲天的火墙,烈焰翻滚,热浪逼人。
“开泵!”吕岱的吼声通过铜管传遍全船。
呜——!船腹深处传来蒸汽的尖啸。紧接着,船身两侧那巨大的铜制喷口猛地一震!
嗤——!轰!
两道直径堪比巨木的白色水龙,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怒龙挣脱束缚,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入那片翻腾的火海!
滋啦——!
震耳欲聋的汽化声伴随着漫天白雾瞬间升腾而起。狂暴的水流如同巨锤砸落,烈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制、撕裂、浇灭!滚滚浓烟被水龙卷起,直冲云霄。不过十息,那片足以吞噬数艘艨艟的火海,竟被硬生生浇成了一片冒着青烟的焦黑废墟!只剩下几缕不甘的黑烟,在江风中无力地飘散。
江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猛然爆发,直冲云霄!工匠们激动地拥抱跳跃,士兵们用刀鞘敲击着盾牌,江东的降卒们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傲立江心的巨舰,舰首的吕岱身影在未散的白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驾驭水龙的神只。
刘基负手而立,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他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炎热而富庶的土地——交州。
“传令吕岱,”刘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破浪号’试航成功。即日起,以秣陵、吴郡船坞为基,全力建造福船舰队。工部全力保障蒸汽抽水机供应。半年后,我要一支足以踏平南海的‘大统水师’!”
江风猎猎,吹动刘基的袍袖。脚下,长江之水滚滚东流。而他的舰队,将顺着这江水,驶向更广阔的海洋。水火不侵的巨舰,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斩开旧时代的最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