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纳斯尔丁用一根长长的铁管,从炉中蘸取一团橘红色的、粘稠如蜜的玻璃液。他鼓起腮帮,对着铁管另一端小心而均匀地吹气。那团炽热的玻璃液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随着他的气息和手腕灵巧的转动,渐渐膨胀、延展,变幻出各种形状。周围的工匠们屏息凝神,眼睛瞪得溜圆。他们见过琉璃,但那是铸造或模压而成,何曾见过如此神奇地“吹”出器皿?纳斯尔丁一边操作,一边通过通译讲解着要点:“火候是关键……吹气要稳……旋转要匀……退火更要耐心,急不得……”很快,一个造型优美、晶莹剔透的玻璃高脚杯在他手中诞生了,杯壁薄如蛋壳,在工坊的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神乎其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忍不住赞叹,他一生与陶瓷打交道,深知要做到如此薄、透、匀的难度。“纳斯尔丁师傅,这熔炼玻璃的配方和炉温控制,可有讲究?”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纳斯尔丁微微一笑,并不藏私:“好叫大匠知晓,我们多用石英砂、纯碱(天然碱或草木灰提纯)、石灰石为料,熔炼温度需极高,且要稳定……退火时,降温需极缓,否则极易炸裂。”他详细地解释着原料配比和温度控制的要点,中原工匠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记录,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们意识到,若能掌握这门技艺,结合中原已有的琉璃烧制基础,定能创造出更精美的玻璃器皿。
而在工坊的另一角,几位中原的金银器工匠,正围着一位来自罗马的匠人。这位匠人带来了一些精巧的青铜油灯和银质餐具,其上的浮雕人物栩栩如生,纹饰繁复而富有立体感。他正在演示一种被称为“錾刻”和“锤揲”的技法,利用不同形状的钢錾和小锤,在金属表面敲打出精细的凹凸纹饰。中原工匠擅长铸造和镶嵌,对这种更依赖手工、能表现更细腻层次的技法颇感新奇,纷纷拿起工具尝试。
“此技用于金银器装饰,定能增色不少!”一位专攻首饰制作的工匠兴奋地说,“以往我们多用模铸或累丝(金银丝编织),精细处总觉不够灵动。此法可补其不足!”
与此同时,在户部一间宽敞的值房内,气氛则显得更为严肃。几位精通算学的官员和来自天竺的学者婆罗门正围坐在一起。桌案上,摊开着几卷用梵文书写的算学典籍,以及中原的《九章算术》、《周髀算经》。婆罗门学者指着典籍上那些奇特的符号(0, 1, 2, 3, 4, 5, 6, 7, 8, 9),耐心地向汉官们解释着这种源自天竺的“位值制记数法”。
“请看,”婆罗门用羽毛笔在纸上写下“123”,然后用生涩的汉语解释,“此‘1’,代表一百;‘2’,代表二十;‘3’,代表三。位置不同,意义不同。此‘0’,代表空位,不可或缺。”他又写下“102”,强调道:“若无此‘0’,则易与‘12’混淆。”
他又演示了用这种符号进行加减乘除运算,步骤清晰,书写简便,远胜于中原传统的算筹摆弄或繁琐的汉字数字记录。负责国库钱粮核算的户部侍郎看得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妙!妙啊!此法用于登记田亩赋税、核算库银出入、计算工程物料,效率何止倍增!省却多少摆弄算筹、誊抄数字之苦!”他立刻意识到这套符号系统对于庞大帝国行政管理的巨大价值。
一位年轻的算学博士则更关注天竺典籍中记载的几何知识和三角测量方法,这些方法在土地丈量、水利工程和天文观测中有着潜在的应用前景。他与婆罗门学者就一个关于圆面积计算的公式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双方在纸上写写画画,虽然语言沟通需要通译协助,但数学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是共通的。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满许昌城,将这座融合了古老与新生、本土与异域的都城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忙碌了一天的老赵头,难得清闲,踱步到城南一处新开的胡人酒肆前。酒肆里传来欢快的龟兹乐曲,节奏鲜明,鼓点铿锵。他驻足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酒肆门口,几个刚下值的年轻工匠,正学着胡人的样子,就着喷香的胡麻饼,小口啜饮着琥珀色的蒲萄酒,脸上洋溢着轻松与好奇。
老赵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街角,望着眼前这幅生动和谐的画面:汉装的士子与裹着头巾的胡商并肩而行,讨论着某件新奇的货物;穿着襦裙的妇人好奇地打量着胡姬身上的艳丽纱丽;几个孩童追逐打闹,嘴里嚼着刚买的胡饼,笑声清脆。空气中,羊肉的膻香、香料的浓郁、酒液的醇芳、还有那隐隐传来的、与编钟雅乐截然不同的龟兹鼓点,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混杂着万千气象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中原大地烽火连天,人命如草芥。而如今,在这位以“技术”和“包容”为圭臬的新朝天子治下,许昌城竟能汇聚四方风物,吞吐八荒气息。这“胡风汉韵”的交融,不正象征着这个新生王朝海纳百川的胸怀与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吗?这开放包容的气象,比任何精良的刀剑,更能征服人心,更能奠定一个伟大时代的基石。
“造纸术西行,文明东渐……好啊,真好。”老赵头低声自语,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转身融入了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许昌街市,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着东西方文明芬芳的暮色之中。这座都城,正以前所未有的开放姿态,迎接着一个属于“大统”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