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狠狠扎入皮甲,力道尚可,但入甲不深。诸葛亮快步上前查看,心猛地一沉——那青铜箭簇的尖锋,竟然在撞击皮甲后,微微弯曲了!他又连续试射数箭,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一支弩箭竟在飞行中断成了两截!
“为何如此?!”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拾起断箭,断口处晶粒粗大,结构疏松,显然是材质不纯、淬火不当所致。
工师噗通跪倒,汗如雨下:“禀…禀军师!南中所产矿石,杂质甚多,尤其含硫颇重…我等已竭力分拣、反复煅烧,然…然技艺有限,实难炼出如中原刘基军那般精纯坚韧之铜铁!此等箭簇,遇硬则弯,强弩易折…实不堪大用啊!”
诸葛亮握着那枚弯曲的箭簇和断裂的箭杆,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他抬头望向工坊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南中矿石,又想起赵云、魏延此刻正带着装备着这些“劣兵朽械”的士卒,在险峻的武都山道间与时间赛跑,与未知的强敌周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这蜀地深秋的浓雾,悄然将他笼罩。
凉州,通往金城的秘密山道上。
一支伪装成商队的骡马队伍,在沉沉夜色和呼啸寒风中艰难跋涉。骡马背上沉重的麻袋和木箱,压得牲口喷着粗重的白气。庞德亲自押队,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山崖。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庞将军,前面就是鹰嘴涧,过了涧口,离金城便不足百里了!”向导裹紧了皮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
庞德点点头,刚想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一阵极其诡异、仿佛无数砂砾摩擦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漆黑的崖壁上传来!
“敌袭!举盾!”庞德瞳孔骤缩,厉声咆哮,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瞬间拔刀出鞘!
话音未落!
轰隆隆——!
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混杂着冻土块和积雪,如同山崩一般,从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倾泻而下!声势骇人,瞬间将狭窄的山道淹没!
“保护物资!”庞德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块砸向驮马的巨石,虎口被震得发麻。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纷纷举起盾牌,扑向载有最紧要物资的几匹健骡。然而落石如雨,范围太广,速度太快!
惨叫声、骡马悲鸣声、岩石撞击盾牌和骨骼的闷响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几匹驮着标注“铁”字木箱的健骡被巨石砸中,哀鸣着倒地,沉重的木箱翻滚破裂,露出里面寒光闪烁、码放整齐的崭新环首刀和矛头!另几箱标注“弩”字的箱子也被砸开,精巧的标准化弩机零件散落一地,瞬间被后续滚落的碎石尘土掩埋大半。
混乱中,庞德瞥见崖顶几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如同鬼魅融入夜色。那绝非山崩!是蓄谋已久的精准伏击!目标明确——就是这批救命的军械!
“刘基…吕布…还是轲比能?”庞德心头瞬间转过数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挥刀怒吼:“不要乱!抢出能抢的!快!”
寒风卷着血腥味和尘土,呜咽着掠过一片狼藉的山道。散落的精良刀矛半掩在碎石泥土中,寒光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讽刺。几片沾着泥污的雪花,悄然落在庞德染血的肩甲上,冰冷刺骨。
成都,左将军府。
刘备站在殿门处,望着庭院中一株在寒风中萧瑟的梧桐。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被他无意识地接在掌心。枯叶的脉络,如同蜀地此刻纷乱而脆弱的局势。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凉州风雪的气息。简雍快步而入,脸色比殿外的天色还要阴沉几分,手中紧握一份染着泥点、几乎被汗水浸透的帛书密报。
“主公!”简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密报呈上,“凉州…急变!马超…反了!”
刘备猛地转身,枯叶自掌心飘落:“马超?反了何人?吕布?”
“是吕布!”简雍语速极快,“三日前,马超联合其从弟马岱,以吕布苛待西凉部众、勾结鲜卑祸乱边关为由,悍然起兵!其部精锐尽出,攻势极猛!凉州各地,响应者甚众!吕布措手不及,其大将高顺所部在张掖遭遇马超突袭,损失惨重!吕布本人已被迫放弃武威,退守敦煌!凉州…大乱了!”
刘备一把抓过密报,目光急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凉州大乱!马超反吕布!这本该是牵制曹操、减轻汉中压力的好消息,然而此刻,却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马超…何来如此胆魄?何来如此精良军备,竟能正面击溃吕布麾下并州狼骑?”刘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诸葛亮,“军师!刘基!必是刘基!”
诸葛亮羽扇早已停住,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梧桐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与一丝冰冷的了然。
“好一招驱虎吞狼…好一个釜底抽薪!”诸葛亮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风暴,“主公,凉州烽火一起,吕布自顾不暇,曹操在汉中之侧翼威胁骤减,其大军可全力巩固汉中,甚至…分兵南下!而我军…”他目光扫过殿外阴霾的天空,“新得益州,百废待兴,南中矿脉产出不济,军械匮乏…此刻,凉州乱局非但不是助力,反成悬顶之剑!马超若在凉州坐大,或与曹操、刘基达成某种默契…我蜀地西北门户,武都、阴平,首当其冲!”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代表武都的险峻山岭之上:“子龙、文长远悬武都,已成孤军!若马超兵锋南指,或曹操自汉中遣一偏师西进…武都危矣!武都若失,汉中曹军与凉州乱兵(无论马超还是吕布胜出)便可对我蜀地形成夹击之势!”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炭盆中,一块木炭“啪”地爆开几点火星,旋即黯淡下去。刘备死死盯着舆图上那片代表凉州的、此刻正被战火点燃的广袤区域,又看向代表武都的、如同蜀地咽喉的狭窄标记,最后,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许昌官署中那个运筹帷幄的身影。
一股沉重的寒意,比蜀地深秋的湿冷更甚百倍,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刚刚入主成都的些许振奋,瞬间被这来自西北的凛冽寒风和东方深不可测的阴影,吹得七零八落。内忧(新定蜀地需消化),外患(凉州骤乱,强敌环伺),这困局,比新野之时,更显凶险万端!
殿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那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飞向灰蒙蒙的、不可知的深处。冰冷的雪沫,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起初稀疏,渐渐细密,如同漫天撒下的盐粒,覆盖了殿前的石阶,也覆盖了成都城初生的、尚未来得及稳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