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急!万急!万急!”
“大单于轲轲比能,尽起漠南鲜卑诸部,并裹挟乌桓残众,号二十万控弦之士,于腊月廿三辰时,猛攻雁门关东段豁口!”
“守关将士力战,尽殁!军侯张猛并麾下三百七十一人,血染关墙,无一生还!”
“胡骑破关,其势如洪水滔天!前锋已过马邑,所过之处,村寨尽焚,鸡犬不留!云中、定襄诸郡告急烽燧昼夜不息,烟柱蔽空!百姓扶老携幼,哭号南奔,塞道盈野,冻毙、践踏、为胡骑屠戮者……不计其数!”
“胡骑剽悍迅疾,往来如风,我边军步卒追之不及,据城而守则野地尽丧!粮秣、丁口、牲畜,尽为所掠!北疆千里沃土,已成炼狱血海!”
“末将代郡太守陈桐,泣血顿首!恳请主公速发天兵!迟则……北境尽丧矣!!!”
落款处,一方模糊的太守印信旁,赫然按着一个暗红刺目的血手印!
嘶——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兵部尚书荀彧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攥着象牙笏板,指节泛青。户部尚书毛玠嘴唇哆嗦着,喃喃计算着二十万胡骑每日所需粮秣,那数字让他眼前发黑。几个年轻些的郎官,更是面无人色,腿肚子都在打颤。二十万铁骑!破关屠戮!千里烽烟!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得人神魂欲裂。
寒意,并非来自洞开的殿门。它从每个人心底最深处钻出,顺着脊椎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这席卷灵魂的酷寒。
刘基死死盯着那羊皮上的血字和手印,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每一个浸透血泪的字迹都刻进眼底。他挺拔的身躯像一杆钉在地上的铁枪,纹丝不动,只有腮边咬肌在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那卷沉重的羊皮在他手中,仿佛托着整个北疆沉沦的大地。
良久,他缓缓抬起眼。那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或惊惶、或凝重、或悲愤的脸,沉静得可怕,深处却似有熔岩在奔涌。最终,那目光定格在左侧文臣班列中一个空置的席位——那是工部尚书的位置。
“马钧,” 刘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殿内所有细微的抽气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何在?”
侍立在工部侍郎身后的一个主事官浑身一激灵,慌忙出列,扑通跪倒,声音发颤:“回…回禀主公!马…马博士他…他此刻应在北郊…北郊试马场!说是…说是新制的几副马具到了紧要关头,他…他亲自盯着调试,已…已三日未曾回城了!”
“北郊试马场…马具…” 刘基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那熔岩般的炽热骤然一闪,随即被更深的沉凝覆盖。他没有再追问马钧,目光重新落回那卷染血的羊皮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二十万铁骑…”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死寂的武英殿,“依仗的,不过是胯下马快,手中刀利,来去如风,劫掠如火。我边军步卒结阵守城,可阻其锋锐一时,却难追歼于旷野,更无法护住关墙之外,那千里沃土上的黎庶家园!”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视群臣,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兵部尚书荀彧和一脸沉痛悲愤的幽州籍老臣身上:“坚壁清野,层层阻击,依托‘铁弩营’之利,耗其锐气,迟其兵锋,此乃‘正兵’,势在必行!传令并州、幽州前线诸城、诸关、诸隘口,即刻起,转入战时!所有屯田卫所,加固坞堡,储备物资,实行军管!凡屯田之民,农具即兵器,田野即战场!拿起刀枪,保卫你们的妻儿,保卫你们刚刚开垦的土地!”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殿中压抑的气氛为之一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荀彧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臣遵旨!即刻拟令!”
“然!” 刘基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仅凭守御,被动挨打,只能延缓其脚步,无法断其根基!胡骑所恃者,马也!要犁庭扫穴,永靖北疆,非有一支能与之在广袤草原上争锋、不惧野战的铁骑劲旅不可!”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看到了那辽阔而残酷的北疆战场:“一支扎根于北疆风霜、熟悉胡情地理、既能挥锄垦荒、养马屯田,更能闻警即起、上马杀敌的铁骑!一支让轲轲比能明白,他的草原雄风,在我真正的铁蹄面前,不过是一阵过境的沙尘!”
“文远!公明!” 刘基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武将班列最前方的两员虎将。
“末将在!” 张辽、徐晃同时踏出,甲叶铿锵,抱拳应诺,眼中压抑的战意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
“着你二人,即刻从‘十杰营’、‘铁弩营’中,抽调最精锐、最擅骑射的骨干老卒!同时,持我手令,速赴北疆各屯田卫所,遴选精于骑术、熟悉胡地、悍勇敢战的青壮!以老带新,以精带锐,组建新军——” 刘基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号‘屯田骑’!此军,不脱产,不离土!平时,便是戍边屯垦的农夫、马夫!战时,披甲持槊,便是横扫草原的铁骑!”
“末将领命!” 张辽、徐晃声如洪钟,轰然应诺,眼中燃起的不仅是战火,更是一种开创全新格局的激昂。
“高顺!”
“末将在!” 陷阵营统帅高顺一步踏出,如同山岳般沉稳。
“你即刻轻装简从,持我手令与虎符,秘密前往雁门、云中前线!” 刘基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地图的阻隔,“我要你亲自踏遍前线每一处山谷、每一条河流、每一片草场!寻找一处…一处能让轲轲比能这二十万骄狂胡骑,有来无回的决战之地!此战,我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打断草原的脊梁!”
“诺!” 高顺抱拳,声音冷硬如塞外寒铁,无半分犹疑。他深知此行之重,如同在刀尖上丈量生死。
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被瞬间拨动,咬合,发出沉重而有力的运转声。战争的庞大机器,在刘基冷静而充满力量的意志驱动下,轰然启动。
殿外,寒风卷过宫阙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呼啸。许都城内,陈留工坊方向彻夜不熄的炉火,似乎燃烧得更加炽烈,将半边夜空映成暗红。通往北方的宽阔驰道上,运送兵员、军械、粮草的车队骤然增多,车轮滚滚,马蹄嘚嘚,汇成一股紧张而坚定的洪流,逆着南逃的难民潮,向北,再向北!
而在许都北郊,那片被高大围墙圈起的广阔试马场上,寒风正掠过空旷的校场,卷起阵阵带着冰碴的黄土。炉火熊熊的工棚内,马钧裹着半旧的灰鼠皮袄,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草屑和铁灰,对身后许都朝堂的惊涛骇浪恍若未闻。他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鞍桥两侧刚刚铆接牢固的一对物件——不再是传统的绳圈或简陋的单边木镫,而是用反复锻打的熟铁弯曲而成、贴合脚型的弧形,边缘打磨得光滑,内侧衬着柔软的麂皮。
一双乌沉沉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双边铁马镫,在昏暗的工棚油灯下,悄然成型。
远处,地平线上,代表北境烽燧的暗红色天光,彻夜未熄,如同大地永不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