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拓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猛兽在逗弄爪下的猎物,“长生天在上,我拓跋野见过的‘宝贝’堆起来能压塌祁连山!你一个被吕布撵得如丧家之犬的小商人,能拿出什么新鲜玩意儿?要是敢耍花样……”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刺骨。
马岱心中巨石落地,知道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混杂着敬畏和一丝商人狡黠的神情。“不敢欺瞒首领!宝贝就在外面马背上。请首领允许我的同伴取来。”
拓跋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石头在拓跋野亲卫的监视下,快步走出大帐。片刻后,他吃力地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羊皮囊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马岱脚边的毡毯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拓跋野,都聚焦在这个不起眼的皮囊上。
马岱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系绳——这并非伪装,而是深知成败在此一举的紧张。他猛地掀开皮囊!
昏暗的帐内,仿佛瞬间投入了一束冰冷的月光!十几件形态各异的铁器静静躺在皮囊中,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折射出幽冷而内敛的青黑色光泽。那不是百炼钢流水般的银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致密、带着细微锻打纹理的色泽,如同凝固的暗夜寒潭。边缘开刃处,寒芒刺眼,锐气逼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柄短刃。一柄弯曲如新月的弯匕,弧度流畅完美,刀身薄如蝉翼,却在脊线处透出惊人的厚重感;一柄笔直如尺的短剑,棱角分明,线条冷硬,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锋锐;还有几枚打造得极其精巧的佩饰——狼头怒目圆睁,獠牙毕露,鹰隼振翅欲飞,翎羽根根分明。这些佩饰并非纯粹的装饰,其边缘锐利,显然也暗藏杀机。它们的形制更是前所未见,既非中原制式,也迥异于草原常见的弯刀骨朵,糅合了汉地瑞兽的威仪与草原图腾的野性,散发着一种神秘而精悍的气息。
“嘶……”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就连拓跋野那磐石般的面容也出现了明显的松动,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些铁器,瞳孔深处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作为马背上长大的首领,他太清楚好铁意味着什么!那是战士的生命,是部族的脊梁!眼前这些铁器,无论是光泽、质感,还是那鬼斧神工般的奇异造型,都远非他部族里那些铁匠用简陋炉子敲打出来的、容易崩口卷刃的铁片可比!吕布控制下的凉州铁器虽然精良,但也绝无这等形制与锋芒!
马岱敏锐地捕捉到了拓跋野眼中那瞬间燃起的火焰。他不再多言,直接伸手拿起那柄新月般的弯匕。入手冰凉沉重,重心完美。他拇指指腹缓缓抚过那带着细微锻打纹理的青黑色刃身,感受着其坚硬冰冷的质感,以及其中蕴含的、足以搅动草原风云的力量。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马岱猛地将弯匕递向拓跋野身边一名亲卫腰间悬挂的弯刀!
“你干什么?!”那亲卫惊怒交加,下意识要拔刀。
“噌——!”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撕裂声骤然响起!
马岱的动作快如闪电,弯匕的刃口精准地划过亲卫弯刀的刀身!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只有一声如同撕裂厚帛般的锐响!
亲卫的弯刀,那把伴随他征战多年、饮过敌人鲜血的武器,竟如同朽木般,被那柄新月弯匕硬生生削断了一截刀尖!断口处光滑如镜,断落的刀尖“当啷”一声掉落在厚厚的毡毯上,滚了几滚,黯淡无光。
帐内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截断刃,又看看马岱手中那柄毫发无损、寒芒依旧的青黑色弯匕。那亲卫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握着只剩半截的弯刀,脸色煞白。
“好刀!”拓跋野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马岱手中的弯匕,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匕首熔化。“好硬的铁!好利的刃!汉人的手艺?”他虽是问句,语气却无比肯定。草原上,绝无此等神兵!
“正是!”马岱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将弯匕调转,双手奉上,“此乃我主…不,是凉州一位不愿屈从吕布淫威的隐世大匠,呕心沥血之作!非百炼,胜似百炼!其坚,可断寻常镔铁;其利,可吹毛断发!此等神兵利器,吕布视若禁脔,岂肯分润我等小民?更遑论草原上的朋友?”
拓跋野一把抓过弯匕,入手沉重冰凉。他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奇异的青黑色刃身,感受着那致密如肌肤的纹理和刺骨的寒意。又用指肚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刃口,一丝细微的血线立刻渗出。他眼中贪婪的光芒更盛,如同饿狼见到了最肥美的羔羊。
马岱知道,火候到了。他微微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拓跋野心坎上:
“首领,吕布坐拥凉州膏腴之地,控扼河西商路,视草原如私产,予取予求。他轲比能大汗是得了些好处,可落到您拓跋部,落到其他各部勇士手中的,又有多少?是些残羹冷炙?还是他吕布挑剩下的骨头渣子?”
拓跋野摩挲匕首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横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马岱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吕布对轲比能的偏袒,对商路利润的独占,对拓跋部等大族的隐隐压制…这些不满,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被强行压下,却从未消失。
马岱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继续钻进他的耳朵:“我主…那位大匠的靠山,坐拥中原万里沃土,精铁如山,粮秣似海!所求者,不过丝路畅通,商旅往来。他愿以河西商路之利,最精良的铁器农具,甚至…”马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人堕落的魔力,“吕布所据的凉州沃土…与真正有实力的朋友共享!只要…有人能帮他在草原上,搬开吕布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
“共享凉州?”拓跋野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堆!巨大的诱惑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凉州!水草丰美,城池富庶,控扼东西咽喉!若能分得一杯羹,拓跋部将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势力!什么轲比能,都要看他拓跋野的脸色!
巨大的贪婪瞬间淹没了拓跋野。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新月弯匕,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俯视着马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话当真?你背后的人,真能做得了这个主?”
“长生天在上!”马岱右手抚胸,神情肃穆如铁,“我马木尔以性命担保!此乃我主亲笔手书,加盖私印,许我临机专断之权!”他作势欲探入怀中取出那份滚烫的帛书,这是最后的砝码。
“慢!”拓跋野突然低喝一声,眼中精光闪烁,贪婪中透出老狼般的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缓缓坐回熊皮大椅,巨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兹事体大…容我思量。”他摩挲着弯匕,目光扫过帐内亲卫,又仿佛穿透毡帐,望向轲比能王庭的方向。
马岱的心再次悬起,知道最危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目光低垂,落在拓跋野紧握着弯匕、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柄青黑色的匕首,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静静地躺在拓跋野的掌心,幽冷的刃光在篝火映照下,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诱惑与杀机。
毡帐外,草原的寒风依旧在呜咽嘶吼,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扑打着厚厚的毡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无数野兽在黑暗中焦躁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