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正是人最困倦、警惕最松懈的时刻。
江州城北,临江门外的黑暗里,无数双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幽冷的光。魏延和他的死士们,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潜行到了护城河边。冰冷的河水散发着寒气,对岸就是黑黢黢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的城墙轮廓。城楼上几点昏黄的灯火,如同瞌睡人的眼睛。
魏延伏在冰冷的河岸草丛中,锐利的目光扫过城墙。他指向城门左侧一段相对低矮、且上方哨楼灯火昏暗的城墙:“那里!钩索准备!连弩营,压制哨楼!”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几十名背负连弩的士兵迅速散开,在河岸边找到射击位置,冰冷的弩箭悄无声息地指向城头那几个昏昏欲睡的哨兵身影。另一些士兵则解下腰间的飞爪,在手中掂量着,调整着绳索的长度。
魏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一挥手!
“嘣嘣嘣嘣——!”
一阵低沉而密集的机括震动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寂静!那不是单发弩箭的破空声,而是如同毒蜂群起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连响!数十支弩箭从黑暗中激射而出,瞬间覆盖了目标哨楼和附近几个垛口!
城头上,正倚着墙打盹的一个蜀军士兵,身体猛地一颤,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木柱上,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另一个哨兵被数支弩箭同时射中胸口,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第三个士兵被弩箭射中大腿,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刚要张口惊呼,又是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嘴巴!
惨叫声被扼杀在喉咙里,只有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和箭矢钉入木石的咄咄声。
就在连弩发射的瞬间,几十条带着精钢飞爪的绳索,被臂力惊人的士兵奋力抛出!飞爪划破夜空,带着死亡的呼啸,准确地钩挂在了城墙垛口或女墙的缝隙处!
“上!”魏延低吼一声,第一个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如同灵猿般向上攀爬!他身后的死士们紧随其后,无数条黑影顺着绳索,在冰冷的城墙上快速向上移动!
城头的混乱极其短暂。连弩的覆盖射击精准而致命,侥幸未被射中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密集箭雨吓懵了,一时间竟忘了示警。等他们反应过来,看到城下如鬼魅般攀援而上的黑影时,魏延的前锋已经跃上了城头!
“敌袭!敌……”一个蜀军什长终于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迎接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刀光!魏延如同猛虎出闸,手中的环首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劈下!什长仓皇举起的木盾被一刀劈裂,刀锋余势未衰,深深嵌入他的肩胛骨!惨叫声刚起,魏延手腕一翻,刀锋横抹,彻底了结了他。
“夺门!”魏延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城头的厮杀声中清晰无比。
城头瞬间陷入血腥的混战。攀上城头的荆州死士人数虽少,却个个悍勇绝伦,配合默契。他们结成小阵,三人一组,一人持刀盾突前格挡劈杀,两人在后以连弩近距离速射,箭矢如同毒蛇吐信,专射蜀军面门、咽喉等要害。蜀军仓促应战,装备和训练都远逊于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更被那连绵不绝、威力惊人的连弩打得魂飞魄散。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弩箭破空声响成一片,城头迅速被鲜血染红。
霍峻带着一队人,如同旋风般沿着马道冲向城门楼。几个试图关闭城门楼大门的蜀军士兵被他迎面撞上,连弩近距离攒射,瞬间射倒一片。霍峻一脚踹开沉重的木门,冲入门楼内,里面几个正在慌乱穿衣的蜀军军官还未来得及拔刀,就被乱刀砍翻在地。
“放下千斤闸!快!”霍峻对着控制绞盘的士兵大吼。
沉重的铁制千斤闸在绞盘的转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升起。与此同时,城下的士兵已经用巨木撞开了并未完全闩死的城门门闩!
“轰隆!”一声巨响,江州城临江门的两扇厚重包铁城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
早已在城外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数百名荆州死士,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入城门洞,杀向城内!
“城破了!城破了!”惊恐的呼喊声终于像瘟疫般在江州城内蔓延开来,彻底撕碎了这座城池的宁静。沉睡的城市被惊醒,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哭喊声、零星的抵抗声和临死的惨嚎。
太守府内,庞羲被震天的喊杀声和府外越来越近的混乱惊醒。他猛地从软榻上坐起,身上的锦被滑落,黄酒洒了一身。“怎么回事?哪里喧哗?”他惊惶地喊道,宿醉的脑子一片混沌。
一个家仆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府君!不好了!贼兵!贼兵杀进城了!北门……北门破了!”
“什么?!”庞羲如遭雷击,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哪来的贼兵?葭萌关呢?皇叔的兵呢?张鲁打过来了?”他语无伦次,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不知道啊!看旗号……好像是……是荆州兵!领头的是个姓魏的将军!”家仆带着哭腔喊道。
“荆州兵?魏?”庞羲瞬间明白了,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推开身边同样吓傻的歌姬,连滚爬爬地跳下软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嘶声尖叫:“快!快从南门走!去成都!去禀告州牧大人!刘备……刘备反了!”他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仆役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出后堂,只想逃离这座瞬间变成地狱的城池。
当黎明的第一缕惨白光线艰难地穿透低垂的云层,照亮江州城头时,一面残破但依旧猎猎作响的“魏”字大旗,已经插在了最高耸的城楼之上。旗帜被寒风撕扯着,如同胜利者无声的咆哮。
城内的零星抵抗在黎明前已被彻底肃清。街道上弥漫着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倒伏的尸体被迅速拖走,但暗红的血迹在青石板路上肆意流淌,凝结成冰,触目惊心。幸存的蜀军士兵被缴械,垂头丧气地被驱赶到城中的空地上集中看管。荆州兵接管了各处要害,一队队士兵在军官的喝令下,开始清理战场,扑灭几处被引燃的房屋残火。空气中除了血腥,还夹杂着焦糊的味道。
魏延站在城楼最高处,玄色的大氅在凛冽的晨风中翻卷。他脸上溅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非但不显狰狞,反而更添几分浴血而生的悍将威严。他俯瞰着脚下这座被征服的巴蜀重镇,目光扫过狼藉的街道、惊恐不安的民居、以及远处奔流不息的长江。疲惫被巨大的兴奋压过,胸膛剧烈起伏着。
霍峻大步走上城楼,甲叶铿锵,脸上带着激战后的亢奋:“将军!城内已基本肃清!太守庞羲带着几个亲信,趁乱从南门跑了!守军死伤约八百,俘虏一千五百余!府库、粮仓均已控制!我军……折损三百二十一人。”说到最后,声音低沉下去。
魏延点点头,对这个战果并无意外。奇袭的代价已经压到了最低。“干得好!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向主公和军师报捷!江州,已在我手!”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豪气,在空旷的城头传开,引得附近士兵纷纷侧目,疲惫的脸上也露出振奋之色。
“遵命!”霍峻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魏延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南方向,那是成都所在。他能想象,当江州陷落的消息传到那座锦官城时,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刘璋那张养尊处优的胖脸,此刻想必已因惊怒而扭曲。一丝冷酷的笑意爬上魏延的嘴角。刘备集团在蜀中这盘棋上,终于落下了一颗足以震动全局的杀子。葭萌关的黄忠扼住了北门咽喉,而他魏延,则一刀斩断了刘璋连接东南的手臂!巴蜀的腹心之地,已然暴露在兵锋之下。
“刘季玉,”魏延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成都,州牧府。
暖阁内的死寂已被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慌所取代。刘璋瘫坐在锦榻上,肥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口中反复念叨着:“江州……江州……魏延……刘备……”仿佛失了魂。地上,金杯的碎片和酒液的污渍依旧刺眼。
李恢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汗水浸湿了鬓角,却不敢抬头,更不敢擦拭。殿内其他官员,有的面如土色,呆若木鸡;有的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惶恐和猜疑;还有几个老成些的,眉头紧锁,眼神闪烁,显然已在飞速盘算着后路。
“主公!主公!”长史王累猛地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当务之急,是速速调兵!严颜老将军尚在巴郡西面,可火速传令,命其率军东进,夺回江州!同时,急令各地守军严加戒备,尤其是成都四门!绝不能再让荆州兵有可乘之机!”
“夺回江州?”刘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尖利而绝望,“魏延!那是刘备帐下出了名的虎狼之将!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江州,严颜……严颜仓促之间,能打得过他吗?万一……万一再败了……”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主公!”从事郑度也站了出来,语气急促,“王长史所言甚是!江州乃巴郡命脉,东南门户,绝不能落入刘备之手!严老将军久经沙场,或可一战!此外,应立即遣使,不,派大军前往葭萌关!质问黄忠!他荆州兵意欲何为?若其心怀叵测,当立刻封锁关隘,断其归路,将其困死在关内!同时收缴其军械粮草!”
“葭萌关……”刘璋喃喃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葭萌关还在我们手里!黄忠……黄忠他……”他想起李恢回来时对黄忠治军森严、关防稳固的吹嘘,又想起黄忠那双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真的能控制住葭萌关吗?那支装备着可怕连弩的荆州兵,究竟是盾,还是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刀?
“李恢!”刘璋猛地看向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声音陡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