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在对方那奇异的防火帆布和轰鸣的喷水机械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周瑜的奇谋妙计,他江东水师赖以成名的火攻之术,竟被对方用“格物”的奇技淫巧,彻底破解了!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周瑜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一口殷红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冰冷的栏杆和他素白的大氅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刺目红梅!
“都督!”程普和左右亲卫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周瑜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依旧在烈焰与激流中屹立的刘基舰队旗舰方向,视野已然模糊,但那份冰冷的绝望和壮志未酬的悲愤,却无比清晰地刻在脸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那片火海与水幕交织的战场,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还有一丝……对那无形技术鸿沟的茫然与恐惧。
“撤……传令……撤……”程普看着周瑜惨白的脸和胸前刺目的血迹,心如刀绞,嘶声下令。败局已定,再留无益!
凄凉的鸣金声在江东水寨中响起,带着仓皇与绝望。残余的江东战船,如同受惊的鱼群,慌乱地掉转船头,向着水寨深处退去。江面上,只留下依旧在燃烧的残破火船碎片,翻滚的浓烟,以及刘基舰队那在烈焰与水幕中傲然挺立的身影。
“镇海”号上。
刘基看着狼狈退却的江东水师,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瞥了一眼身旁仍在紧张监控蒸汽泵和水龙运作的鲁虔,淡淡道:“公瑾,终究是败给了‘格物’二字。传令,灭火,清点损失,不必追击。江东……已不足为虑。”
鲁虔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对技术力量的自豪。这场胜利,是防火帆布与蒸汽抽水机的胜利,是陈留工坊无数日夜心血的胜利!
建业,吴侯府。
当濡须口惨败、火攻被破、周瑜呕血昏迷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回时,整个江东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震荡之中。
“大都督……大都督他怎么样了?!”孙权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周瑜,是他孙氏政权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江东水师的灵魂!他若倒下……
“禀……禀吴侯,”信使伏地痛哭,“大都督目睹火攻被破,急火攻心,当场呕血昏厥!程老将军已护着大都督回营,然……然军医言,都督旧疾本就沉重,此番心脉大损,恐……恐……”信使哽咽着说不下去。
“噗通!”孙权颓然跌坐回席位,面无人色。满堂文武,张昭、顾雍、诸葛瑾等,无不骇然失色,面面相觑,眼中尽是茫然与恐惧。火攻被破,水师精锐折损尚在其次,周瑜的倒下,才是真正抽走了江东的脊梁!
“刘基……那防火之物……那喷水之器……究竟是何妖术?!”张昭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未知的恐惧,比明刀明枪更令人胆寒。江东赖以生存的水战优势,被对方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碾压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建业城中蔓延。市井间流言四起,有说刘基得天神相助,有说马钧遗作乃鬼神之书。军心浮动,水寨中弥漫着失败的低迷和失去统帅的茫然。程普虽勉力支撑,暂代指挥,但他深知,失去了周瑜的运筹帷幄和那份凝聚军心的威望,江东水师已非昔日那支令长江震颤的无敌之师。
数日后,更沉重的噩耗传来。
在返回建业途中的楼船上,周瑜短暂地苏醒过一次。他躺在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如游丝。窗外是滚滚东逝的长江水,一如他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
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濡须口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吞没。他嘴唇翕动,侍从附耳过去,只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火……帆……水……技……不如……” 最终,那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一代儒将,江东周郎,带着对毕生心血付诸东流的无尽憾恨,以及对那无法逾越的技术鸿沟的深深无力感,溘然长逝。享年,仅三十六岁。
“大都督——!”悲怆的哭喊声响彻楼船,随即化作报丧的凄厉号角,逆着江风,传遍江东大地。
江东的天,塌了。
建业城中,素幡蔽日,哀声遍野。孙权抚棺痛哭,几近昏厥。张昭、顾雍等老臣老泪纵横。军中将士,无论将校士卒,皆自发缟素,悲泣之声日夜不绝。周瑜之死,不仅是一位统帅的陨落,更是江东精神支柱的崩塌,是抵抗信念的瓦解。
恐慌彻底取代了悲伤。失去了周瑜的江东,如同失去了利爪和獠牙的猛虎,更失去了那份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智慧与勇气。面对拥有鬼神莫测技术、水陆皆强的刘基,江东上下,从孙权到普通士卒,心头都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云。内部,主战主降之争骤然激烈;外部,刘基的兵锋,已如悬顶之剑。
长江的波涛依旧,却再也奏不响江东水师凯旋的号角。烈焰焚江的壮烈已成泡影,唯余“防火神技”的威名与周瑜星陨的悲歌,在呜咽的江风中回荡,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江东不可逆转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