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火船连环布江面,硫磺油膏待东风(2 / 2)

周瑜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他裹紧了裘氅,缓步走向坞内,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虚浮,却又异常坚定。浓烈的硫磺和油脂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他走到一艘即将完成连环锁扣的艨艟旁,伸出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船舷外侧那层浸透了油脂、滑腻冰冷的干草。

冰冷、粘腻、致命。这就是他手中最后的杀招,赌上性命与江东国运的孤注一掷。

“好……好……”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黄盖能勉强听清,“铁索连环……硫磺为骨,膏油为血,干草为肉……东风……”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坞口外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空,“东风便是魂!只欠东风!”

他猛地转身,剧烈的动作又引发一阵咳嗽,身体晃了晃,被亲卫及时扶住。他推开亲卫的手,喘息着,眼神却死死钉在黄盖脸上:“传令……所有火船,务必在明日……明日午时前……完成连环!引火之物……再检查三遍!不得……有半点疏漏!士卒……备好引火之物……随时待命!”

“末将领命!”黄盖抱拳,声音洪亮,眼中同样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他看着周瑜强撑的病体,那攥紧在袖中、隐约透出一抹刺目暗红的丝帕,心头如同压上了万钧巨石。“都督,您……保重身体!此地有我黄盖在,万无一失!您……”

周瑜摆了摆手,再次用丝帕掩住口,将那翻涌的血腥气强行咽下。他挺直了那副被病痛和重压折磨得摇摇欲坠的身躯,目光越过坞口翻腾的浊浪,投向长江上游那烟波浩渺、深不可测的远方。那里,刘基那支钢铁巨兽般的舰队,正步步紧逼。

“些许小恙……何足挂齿……”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却又重若千钧,砸在黄盖和所有能听见他声音的人心上,“此战……关乎江东存亡……关乎我江东子弟……咳咳……生死荣辱!瑜……必亲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中爆发出生命最后、最炽烈的光焰,一字一顿,如同淬火的钢铁撞击:

“看着那刘基的水师……葬身火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与疯狂,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水坞中回荡,压过了铁锤的敲打,压过了号子的嘶吼。黄盖虎目含泪,猛地单膝跪地,甲胄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重闷响:“末将……誓死追随都督!定叫那长江,化作刘基水师的焚尸场!”

周瑜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些狰狞待发的连环火船,仿佛要将它们的模样刻入骨髓。然后,在亲卫的搀扶下,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踏上来时的小舟。那玄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和刺鼻的烟雾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拼尽全力迸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固执地要照亮这沉沉的黑夜,哪怕代价是自身的彻底湮灭。

小舟离岸,缓缓驶向主寨方向。周瑜独立船头,裹紧裘氅,抵御着江面更盛的寒意。他望着上游那一片混沌的水天相接处,剧烈的咳嗽再次无法抑制地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震动都带来脏腑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攥着袖中那块沾染了暗红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东南风……”他对着空茫的江天,发出近乎呓语的低喃,声音破碎在凛冽的江风里,带着无尽的期盼与病态的执拗,“快些来吧……再快些……江东……不能败……绝不能败……”

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沉甸甸地压在濡须口两岸,压在每一个江东将士的心头,也压在长江翻涌的浊浪之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的硫磺与焦油气息是无声的硝烟。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数十条身披油脂蓑衣、以冰冷铁链藤索相连的毒龙,已在隐秘的水坞中完成了最后的淬毒。它们潜伏在阴影里,只待那不知何时会起的浩荡天风,便会挣脱束缚,化作焚江煮海的烈焰狂龙,扑向那自上游而来的钢铁洪流。

大战的引信,已然在无声的硝烟中,嗤嗤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