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稍稍压下了人群的恐慌。赵云一身银甲,早已在混乱中组织起数百还算精悍的兵卒和青壮,在城门内外竭力维持着秩序,疏导人流,帮助老弱。他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汹涌的人潮和漆黑的城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张飞带着一队精锐骑兵,如黑色的旋风般冲出城门,溅起大片泥浆。他们的任务是前出警戒,扫荡可能出现的零星曹军斥候,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战马的嘶鸣和铁蹄的轰鸣,为这悲壮的迁徙增添了几分肃杀。
诸葛亮在几名心腹亲卫的簇拥下,牵着一匹不起眼的青骢马,逆着汹涌的人流,艰难地挤向城南的码头方向。雨水将他全身浇透,布鞋早已陷入泥泞。他紧紧护着胸前的图纸和背后的长剑,目光沉静地穿过混乱的人群,锁定着黑暗中的白河方向。那里,一条轻舟正在等候。
“军师!”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在嘈杂中传来。赵云不知何时已策马赶到近前,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此去江东,水路迢迢,风波难测。云愿护送军师一程!”他眼神恳切,显然对诸葛亮孤身赴险极不放心。
诸葛亮心头一暖,却断然摇头:“子龙将军,万万不可!主公与十万百姓安危,系于将军一身!断后阻敌,护卫中军,非将军之勇武担当不可!亮此行,贵在隐秘迅速,人多反而不便。将军重任在肩,切莫以亮为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混乱的城门和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子龙,主公身系天下黎庶之望,更携有我与江东成败之关键讯息!此信,关乎孙刘联盟存续,关乎未来抗衡刘基之根基!万望将军,务必护得主公周全!纵使千军万马在前,将军亦需杀出一条血路,保主公与信使抵达江夏!此乃第一要务!切记!切记!” 他的手,在袖中用力握了握赵云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托付。
赵云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迎着诸葛亮灼灼的目光,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猛地抱拳,甲叶铿锵作响,声音斩钉截铁:“军师放心!但有赵云一口气在,必保主公与信使无虞!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军师……珍重!” 他不再多言,勒转马头,银枪一摆,如一道闪电般重新冲入混乱的人潮,去履行他更艰巨的使命。
诸葛亮望着赵云消失的背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在亲卫的护卫下,奋力冲出混乱的城门,向着白河码头疾驰而去。
雨更大了,砸在脸上生疼。新野城在身后迅速缩小,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雨幕吞噬。码头上,一艘蒙着雨布的小船在汹涌的河水中起伏不定,如同飘零的落叶。船夫是个精悍沉默的汉子,显然是诸葛亮提前安排的心腹。
“军师,快上船!这雨再大,河水暴涨,行船更险!”船夫焦急地喊道。
诸葛亮最后回望了一眼新野方向,那里火光冲天,隐隐传来金戈交鸣之声,显然断后的部队已与追兵接战。他不再迟疑,在亲卫的搀扶下,敏捷地跳上摇晃的船板。小船解开缆绳,船夫奋力撑篙,小船立刻被湍急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向下游冲去,瞬间便远离了码头。
小船在漆黑的河面上剧烈颠簸,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上船头,冰冷的河水灌入船舱。亲卫们奋力舀水,船夫则使出浑身解数,操控着长橹,在惊涛骇浪中寻找一线生机。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河面上漂浮的断木和漩涡,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雷声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
诸葛亮紧紧抓住船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全身湿透,寒冷刺骨,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东南方向。怀中那份关乎存亡的图纸和背后的长剑,紧贴着他的胸膛,传递着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责任。
一个巨大的浪头如山般压来,小船被高高抛起,又猛地砸落水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名亲卫站立不稳,惊呼着被甩向船舷外!
“小心!”诸葛亮眼疾手快,猛地探身,一把抓住那亲卫的手臂。巨大的惯性将他半个身子也带出了船外!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水流撕扯着他。混乱中,他感到缚在背后的长剑猛地一坠,似乎要挣脱束缚,沉入这无尽的黑暗深渊!
‘图纸!剑!’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比冰冷的河水更让他惊悸。他死死咬住牙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手死死扣住船舷边缘粗糙的木刺,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名惊魂未定的亲卫拖回船舱。同时,他绷紧全身肌肉,对抗着水流的拉扯,硬生生将即将滑脱的长剑重新稳住!
“军师!” 亲卫们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拖回相对安全的船舱中心,惊魂未定。
诸葛亮剧烈地喘息着,吐出呛入的河水,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背后——长剑仍在!又急忙探手入怀,触摸到那油布包裹的硬物轮廓。图纸也还在!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方才那一瞬的惊险,比千军万马的战场更让他心悸。差一点,复兴的希望、抗衡刘基的筹码,便要葬身这冰冷的河底!
小船在船夫拼尽全力的操控下,终于险之又险地冲出了最狂暴的河段。风雨依旧肆虐,但水势稍缓。诸葛亮抹去脸上的水渍,努力在颠簸中稳住身形,极目远眺。
风雨如晦,天地间一片混沌。但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尽头,在长江奔腾入海的方向,似乎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线极其微弱的、昏黄的光晕。那光晕如此遥远,如此飘渺,仿佛幻觉,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建业!
江东的心脏,孙权的王庭,那维系着最后希望与无尽可能的龙潭虎穴,就在那片微弱光晕的彼方!
诸葛亮挺直了湿透的脊梁,任凭风雨抽打,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地锁住那遥远的光点。小舟如一柄离弦的孤剑,切开重重浊浪,载着满船的寒雨、一腔孤勇和一个沉重的天下,向着那吉凶未卜的东南,决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