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流民南渡求活路(2 / 2)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沉重:“司空(曹操)有令,流民只可择精壮充屯田,余者驱回。然此令…”陈登微微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不以为然已十分明显。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然,刘兖州(刘基时任兖州牧)有明令在先!凡渡河求生之民,皆为大汉子民!陈留郡,奉刘兖州钧旨,开仓赈济,设点安置!”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河滩后方一片相对开阔、背风向阳的坡地。那里,数百名郡兵和征调来的民夫,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一根根粗大的原木被夯入冻土,搭建起一排排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雨的窝棚骨架。更多的民夫在挖掘排水沟渠,平整土地。几辆满载着干草、芦席的牛车正吱呀呀地驶入场地。

“看到没有?”陈登的声音提高了,“那便是‘济民营’!刘兖州拨付的第一批粮秣、药材、御寒衣物已在途中!凡渡河之民,经查验无恶疾、非袁军细作者,皆可入营!登记造册,分发号牌,按口领粥,暂避风寒!”

郡丞和都尉顺着陈登所指望去,看着那片初具规模的营地,脸上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但陈登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刘基的强硬背景,让他们暂时压下了反对的声音。

“可是…元龙公,”郡丞还是忍不住提醒,“这数万乃至十数万张嗷嗷待哺之口…仅凭陈留一郡之力,如何供养得起?粮从何来?地又从何来?若…若刘兖州后续粮秣不济…”

陈登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那是一种混合着敬佩与笃定的神情。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喧嚣的河滩和忙碌的营地,目光投向更南方的陈留城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城中正在发生的一幕。

“粮?地?”他轻轻重复着,随即斩钉截铁,“刘兖州早已谋定!他给的,不只是粥棚里的稀粥,更是活命安身的根本!是田,是犁,是种子,是活路!”

陈留城,四门洞开。

与北方的肃杀和渡口的混乱截然不同,城内虽也因流民涌入而显得拥挤,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希望的生息。街道上人流如织,除了本地居民,更多的是刚刚渡过黄河、惊魂未定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冀的新面孔。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步履不再像在北岸时那般沉重绝望。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门口、主要街巷的十字路口、以及新搭建的“济民营”入口处,都竖起了一块块巨大的、刷着白垩的木牌。木牌前,永远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识字的,伸长了脖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逐字逐句地默念;不识字的,焦急地拉扯着旁边似乎认得字的人,连声追问:“写的啥?官家说啥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老童生,被几个流民汉子围着,正指着木牌,用带着浓重河北口音的官话,一字一顿,声音洪亮地念着:

“奉天倡义,抚民安境!兖州牧刘,告河北流离父老书!”

“凡渡河南来,愿遵王化之民,无论籍贯,无论老幼,皆可于各郡县‘济民营’登记入册!”

“入册之民,官府授田!人丁授口分田二十亩!永业田五亩!荒地自垦,三年免赋!”

念到这里,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骚动!

“授田?!二十亩?还有永业田?”

“荒地自垦,三年不收租子?真的假的?”

“天爷啊…这…这莫不是做梦吧?”

老童生也被这巨大的反应惊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压过喧哗,继续念道:

“官府贷给粮种、耕牛!更…更…”他声音忽然激动得有些颤抖,指着木牌上几个特意用朱砂加粗的大字,“更无偿授予精铁犁铧、锄头、镰刀各一!”

“铁犁铧?!”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猛地拨开人群,冲到木牌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几个朱红大字,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想去触摸,又怕弄脏了似的缩回来,声音带着哭腔,“铁犁铧…真的是铁犁铧?官府…白给?”

对于这些世代与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来说,“授田”已是天大的恩德,而“无偿授予铁犁铧”,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神仙恩典!在北地,一口铁锅都是传家的宝贝,更别提沉重、锋利、能轻易破开坚硬冻土的铁犁铧!那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是能改变一家人命运的神器!

“白给!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精铁犁铧、锄头、镰刀各一!”老童生斩钉截铁地确认,他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发颤,“刘兖州仁德啊!这是要给我们一条真正的活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还有!”老童生指着告示下方,“告示说了!凡有冶铁、木工、泥瓦、纺织等一技之长者,登记造册,核实之后,优先安置入官营匠坊!月给钱粮,授以工籍!”

“匠人?官家工坊?还给钱粮?”人群中几个原本神情萎靡、背着简陋木工或皮匠工具的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凡入‘屯田卫’之青壮,授田加倍!免除家中徭役!更…更配发精铁刀矛、强弓劲弩,保境安民,建功立业!”老童生念到最后关于“屯田卫”的部分,声音已近乎呐喊。

巨大的木牌下,人群彻底沸腾了!希望如同燎原的星火,在无数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里被点燃。授田!铁器!匠籍!屯田卫!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生路,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许诺,而是白纸黑字(对很多人来说是老童生的口)刻在官府的告示上!

“刘兖州万岁!”

“青天大老爷啊!”

“有救了!俺们有救了!”

狂喜的呼喊、激动的泪水、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疑虑和麻木。人群开始自发地朝着城门口设置的登记点涌去,秩序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但那股求生的本能已被引导向一个明确而充满希望的方向——登记!入册!领那能安身立命的田地和铁器!

陈登站在白马津的望楼上,虽看不到城内告示牌前的盛况,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岸流民情绪的变化。那些刚刚渡河、惊魂未定、蜷缩在粥棚附近取暖的流民,很快从先到的同伴口中得知了告示的内容。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绝望的泥沼中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陈留城里!官府授田!给铁犁!”

“真的?铁犁?白给?”

“千真万确!王老秀才亲口念的告示!还有永业田!垦荒三年不交租!”

“俺…俺会打铁!告示上说匠人能进官坊!”

“我儿子有力气!去屯田卫!授双份田!还发刀枪!”

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大声的议论,麻木的脸上开始有了生气,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更多的人不再犹豫,挣扎着起身,互相搀扶着,主动向维持秩序的郡兵询问登记点的位置,朝着那片正在搭建的、象征着希望的“济民营”挪动脚步。

陈登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深深敬佩的笑意。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授田以安身,授铁以立命…刘兖州啊刘兖州,你这一纸告示,胜过十万精兵!这源源不断的河北流民,不再是负担,而是…沃土良种啊!”

他仿佛看到,在陈留城外的广袤原野上,那些曾经荒芜的土地,正被无数把崭新的、闪烁着寒光的铁犁铧奋力破开。冻土翻卷,露出深褐色的、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泥土。那不是简单的耕作,而是一个新世道,正被这来自河北的血泪与刘基手中冰冷的精铁,共同犁开第一道深刻的痕迹。炊烟在南岸的窝棚区袅袅升起,与北岸邺城方向那象征权力倾轧的血色狼烟,形成了这个乱世最刺眼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