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领命!”张辽、徐晃抱拳,声如金石。
刘基最后看向马钧,语气郑重无比:“德衡,此‘饵’之分量,关乎全局!既要诱人,更要无害于我。分寸之间,存乎一心。一切,拜托了!”
马钧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密室深处那扇通往匠作营核心档案库的厚重铁门。他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与使命感。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匠作营最深处,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空气里弥漫着铁屑、油脂和炭火的气息。马钧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他最为信任、同样醉心于机巧之术、且家小皆在陈留牢牢掌控之中的老画工。
巨大的紫檀木案上,铺开了最上等的蔡侯纸。马钧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脑海中将那些精妙绝伦却又危险无比的线条重新拆解、组合、删减、伪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纯粹理性的光芒。
他拿起最细的鼠须笔,饱蘸浓墨,手腕沉稳如山岳,落下了第一笔。
图纸的中央,是一个被刻意简化、却又气势磅礴的图案——一个巨大的、结构清晰可见的卧式汽缸。粗壮的活塞连杆延伸而出,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飞轮。飞轮齿牙狰狞,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暗示着它能驱动何等庞然大物。这是“力”的直观展现,是视觉上最具冲击力的部分。
围绕着这个核心,马钧笔走龙蛇。他绘制了产生蒸汽的锅炉示意图,但形态刻意显得笨重而原始,省略了内部复杂的盘管设计和关键的承压结构细节。他标注了“水”、“火”、“汽”的流转方向,却隐去了精确的压力参数、温度控制节点以及最要命的密封技术。他详细画出了连杆与曲轴的结构,甚至标注了部分尺寸,却在几个关键的轴承连接处、应力集中点,故意使用了模糊的线条或标注了明显不合理的公差,如同在精密的齿轮中偷偷掺入了致命的砂砾。
图纸的边缘,马钧精心绘制了几幅小图。一幅是这“汽力”装置如何驱动楼船外侧明轮的假想图,巨轮破浪,气势恢宏。另一幅则是驱动鼓风囊的示意图,暗示其在冶炼上的“巨大”潜力。这些应用场景图,充满了诱惑力,指向了水师和军工这两个江东孙氏最核心的命脉。
然而,真正的陷阱,埋藏在细微之处。在标注材料时,马钧在几处承受高压高温的关键部件旁,写下了“百炼精钢”的字样。这看似合理,却隐瞒了陈留匠作营通过“灌钢法”获得的、远超当代水平的特种合金钢的冶炼秘密。江东纵有良匠,按此标注寻常用铁或普通钢来打造,其结果不是强度不足爆裂,便是过于脆硬而崩断。在热效率计算的一角,他留下了一个看似严谨的公式,却巧妙地调整了一个常数值,使得最终计算出的理论热效率,比陈留实际应用的成熟蒸汽机低了数倍不止。这会让江东的仿制者陷入绝望的瓶颈,无论如何改进,都难以达到图纸暗示的“应有”威力。
更致命的是,马钧完全隐去了“冷凝回水循环系统”和“精确配汽阀门”这两大核心中的核心。图纸上的蒸汽,仿佛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即散。这使得整个系统效率低下得可笑,距离实用化遥遥无期。而缺少了精密的配汽控制,动力输出将变得狂暴而难以驾驭,毫无实战价值。
两名老画工屏息凝神,依照马钧的指示,用最精细的工笔,一丝不苟地将这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线条和标注誊绘到新的图纸上。他们知道自己在参与一项足以撬动天下大势的谋略,笔下每一根线条都重若千钧。
灯火摇曳,映照着图纸上那充满力量感却又暗藏致命缺陷的机械图景。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数个时辰后,一份堪称“艺术品”的诱饵图纸终于完成。它完美地展现了“汽力”驱动巨物的磅礴气势和诱人前景,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无比“真实”和“可行”。然而,它的内在,却被马钧以神乎其技的手法,抽走了真正的灵魂与脊梁,变成了一具华丽却无法站立的空壳。
马钧拿起完成的图纸,对着灯光仔细审视了最后一刻。他枯瘦的手指拂过那些精心设计的“歧路”与“缺失”,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冰冷如铁的笑意。他将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装入一个特制的、内衬防潮丝绸的青铜圆筒中,用火漆牢牢封缄,并在封口处,亲手烙下一个微小的、代表匠作营最高机密的齿轮徽记。
捧着这冰冷的青铜圆筒,马钧走出档案库,将其郑重地交到早已等候在外的刘基手中。
刘基接过铜筒,入手微沉。他无需打开,仅凭马钧的眼神和这铜筒的分量,便已知晓其中承载着何等的“奇谋”。他目光深邃,望向东南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与千里山河,看到了秣陵水寨中那位雄姿英发的江东小霸王和他身边那位羽扇纶巾的俊美都督。
“精钢为匣,藏木牛之骨。”刘基低声自语,指节轻轻叩击着冰凉的青铜筒壁,发出清脆的微响。“周公瑾,此‘骨’已备,静待汝…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