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铁器授田令’!好一个聚拢人心!”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和冰冷的算计,“流民如蝗,避之唯恐不及。他刘季玉(刘基字),竟敢敞开陈留大门,以田亩铁器诱之?此乃饮鸩止渴!他哪来那么多粮食填这些无底洞?哪来那么多精铁打造农具?莫非…他真在陈留挖出了金山铁山不成?”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下首垂手侍立的谋士郭嘉和程昱。
郭嘉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裹在一件厚厚的狐裘里,闻言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明公息怒。据细作探知,刘基麾下,确有一奇人,名唤马钧,精于匠作。陈留城西,新建有巨大工坊,日夜炉火不熄,黑烟蔽日。其冶炼之法,似有蹊跷,效率远超寻常。其所产铁器,不仅用于农具,更大量装备其新募之军‘十杰营’。颍川之战,黄巾贼寇数倍于彼,却被其以铁盾坚阵正面碾碎,其军械之利,恐非虚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子所图,绝非仅仅一郡之安。他以铁聚民,以民养兵,以兵拓土…此乃…王霸之基的筑法!”
“王霸之基?”曹操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枭雄的桀骜与不屑,“黄口小儿,仗着几分祖荫和些许奇技淫巧,便妄想逐鹿?他可知这中原大地,早已是虎狼之穴?”他站起身,负手踱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许昌冬夜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粮食…铁器…”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寒芒更盛,“奉孝,传令!”
“在!”郭嘉微微躬身。
“其一,命枣祗、韩浩,即刻在许下(许昌周边)推行‘屯田制’!招募流民及收编黄巾降卒为‘屯田客’,官给耕牛、种子,所获官六民四!要快!要狠!务必在春耕前,将许下荒地尽数垦辟!我要粮食!堆积如山的粮食!”曹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告诉那些屯田都尉,手段不妨酷烈些!乱世用重典!凡有逃亡、怠惰者,杀无赦!我要让那些泥腿子明白,在许昌,田是官家的,命也是官家的!”
“其二,”曹操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工官何在?”
一个身着皂衣、神情精干的官员立刻出列:“下官在!”
“即日起,豫、兖二州境内,所有铁矿开采、铁器冶铸,收归官营!设‘司金中郎将’专司其事!民间胆敢私采一石铁砂、私铸一斤铁器者,以谋逆论处,夷三族!”曹操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现有的铁匠铺,一律登记造册,纳入官营作坊!其匠人及其家眷,集中看管!敢有藏匿技艺、私授外人者,同罪!”
“其三,”曹操的目光扫过程昱,“仲德,加派得力人手,潜入陈留!我要知道那马钧的工坊到底有何玄机!那蒸汽鼓风炉是什么东西?他刘基的粮仓里,到底还有多少存粮!还有那‘十杰营’,其操练之法、装备详情,务必打探清楚!记住,我要的不是道听途说,是确凿的情报!重金收买,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诺!”程昱沉声应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其四,”曹操最后看向一直沉默如山的典韦,“令子和(曹昂)、元让(夏侯惇),加紧操练虎豹骑!兵甲粮秣,优先供给!告诉他们,安逸日子到头了,刀,该磨快了!”
一道道冰冷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铁链,瞬间勒紧了整个许昌霸府的咽喉。屯田的皮鞭即将在许下荒原上炸响,铁器官营的禁令将如寒霜般冻结民间最后一点金属的流动,无形的间谍网络如同毒蛇,悄然向陈留方向蔓延。而曹操眼中那跳跃的烛火,则清晰地映照出他对陈留那片勃勃生机之地,毫不掩饰的忌惮、冰冷的觊觎,以及即将喷薄而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征服欲。
***
陈留郡守府邸深处,灯火通明。刘基并未安寝。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墨迹犹新的兖豫地图前,颀长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地图上,代表陈留的区域被朱砂醒目地圈出,一条粗壮的墨线,自信地延伸出去,牢牢钉在了颍川的位置。然而,在陈留西北,许昌的方向,一个浓墨重彩的“曹”字,如同盘踞的猛兽,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年轻的郡守脸上并无多少初战告捷的骄矜,反而笼罩着一层深思的凝重。颍川的胜利,只是撕开了乱世帷幕的一角。他深知,自己以“铁器授田”聚拢流民、以技术革新强军富国的道路,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陈留的繁荣,是蜜糖,更是诱饵,足以引来真正凶残的掠食者。
“府君,夜深了。”老管家刘忠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羹汤,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您已看了两个时辰了。”
刘基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地图许昌的位置上。“忠叔,外面的粥棚,都安置妥当了?”
“妥当了,府君放心。新开的三个粥棚,米粮都是足秤的,夜里也留了人照看炉火,断不会让一个乡亲冻着饿着。”刘忠将羹汤轻轻放在案几上,低声道,“只是…今日市集上,来了几拨生面孔的商队,货品不多,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乱转,尤其爱往城西工坊那边凑…老奴瞧着,不太像正经行商。”
刘基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几分洞察世情的锐利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狐狸的鼻子,终究是嗅着味来了。”他端起温热的羹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的眼神,“让他们看。陈留的炉火,烧得正旺;田里的麦苗,终会破土。这‘新象’,他们看得越清楚,心才会越乱。”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一股混合着泥土、炊烟和远处工坊隐约传来的煤炭气息的夜风涌入。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属于陈留的、混杂着希望与危机的空气,目光投向城外那片在星月微光下依旧轮廓分明的广袤屯田区。点点灯火在窝棚间闪烁,如同大地上初生的星辰。
“乱世争鼎,非止刀兵。”刘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宣告,“吾以铁犁开生路,以匠心铸甲兵。这陈留新象,不过是个开始。许昌的寒风…”他顿了顿,望向西北天际那片沉沉的、仿佛孕育着雷霆的黑暗,“且让它,再吹得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