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剧烈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燃烧的火船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在覆盖着黑色防火布的刘基战船船舷上!刹那间,烈焰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沿着撞击点向上攀爬、蔓延!刺眼的火光瞬间将两船相接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烧起来了!船烧起来了!”江东水寨方向,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呐喊。周瑜所在的旗舰上,所有将领都激动地攥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毁灭的光芒。成功了!连环火船,焚江烈焰,这足以毁灭一切的毒龙,终于缠上了刘基的巨舰!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
预想中刘基战船瞬间化作巨大火炬、士兵惨叫着跳入火海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现!
只见那攀附在刘基战船船舷和船帆上的熊熊烈焰,虽然依旧在猛烈燃烧,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响,喷吐着滚滚浓密的黑烟,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死死地按在了表面!火焰疯狂地舔舐着那层油亮黝黑的布面,执着地消耗着布面表层浸透的防火油料,浓烟呛得靠近的刘基士卒涕泪横流,咳嗽不止。但那火焰,却始终无法向内穿透!
那层看似笨重丑陋的防火布,在烈焰的炙烤下,岿然不动!它像一层坚韧无比的防火皮肤,牢牢护住了船体的木质结构。被火焰直接冲击的部位,在高温和油料燃烧下迅速变得焦黑、碳化,边缘也被灼烧得卷曲变形,但布板整体结构依旧完整!士兵们用湿布捂住口鼻,强忍着浓烟,用长杆铁叉奋力推开还在燃烧的火船残骸,用浸水的麻布拍打扑灭附着在防火布上的火焰。每一次拍打,都激起一片火星和更浓的黑烟,但那火焰,就是无法真正吞噬船体!
“怎么回事?!”江东旗舰上,狂喜瞬间凝固在将领们的脸上,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慌。周瑜原本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下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头里。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江面上那诡异的一幕——刘基的楼船如同披着黑色鳞甲的巨兽,在火海与浓烟中沉默矗立,烈焰只在它们表面徒劳地燃烧、翻滚、冒烟,却无法将其点燃!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周瑜身边的副将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调,“那是什么鬼东西?连火都烧不穿?!”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了江东水军每一个目睹此景士卒的心。他们赖以制胜、寄托了全部毁灭希望的焚江烈焰,竟然……失效了?!那层覆盖在敌船上的黑布,到底是什么妖魔之物?!
“灭火!快!用拍杆推开火船!弩炮!放!”刘基舰队中,各级军官的吼声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转化为狂喜的咆哮。巨大的拍杆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下,将紧贴船舷燃烧的火船拍得粉碎,燃烧的碎片四散飞溅落入江中。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大的弩箭撕裂浓烟,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远处江东的指挥舰船和试图靠近放火的艨艟斗舰!更有无数火箭,如同逆流的火流星,从刘基的战船上腾空而起,越过江面上燃烧的火船带,狠狠扎向江东水寨深处!
“反击!反击!”张允在“镇海”号上挥舞着令旗,声嘶力竭。刘基水师从最初的被动挨打和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巨大的楼船艨艟开始笨拙却坚定地调整方向,利用其庞大的身躯和坚固的防火布装甲,硬顶着烈焰的灼烧和浓烟的窒息,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前挤压!那些覆盖着防火布、如同披着黑色鳞甲的庞然大物,在火海与浓烟中破浪前行,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碾向混乱的江东船阵。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周瑜口中喷出,如同点点凄艳的红梅,溅落在冰冷的船舷栏杆和他素白的衣襟上。那鲜艳刺目的红,在周遭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才没有倒下。耳边江东士卒的惊呼、刘基舰队弩炮的咆哮、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战船碰撞的巨响……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呕心沥血,赌上性命,甚至不惜透支这残躯最后一点元气所谋划的焚江之局……他寄予厚望、视为扭转乾坤唯一利器的火毒之龙……竟然,竟然被一层看似粗陋不堪的“布甲”,死死地锁住了咽喉!那烈焰只在敌船表面徒劳地燃烧、翻滚、冒烟,却无法真正将其点燃、吞噬!这巨大的落差,这残酷的现实,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信念和骄傲。
“都督!”左右亲卫惊恐地扑上来搀扶。
周瑜猛地挥开搀扶的手,力道之大让亲卫一个趔趄。他倔强地挺直了腰背,沾着血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江心那片在火海中依旧巍然不动的黑色巨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布……布甲……刘基……马钧……”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下颌。
他耗尽心力点燃的焚江烈焰,此刻却仿佛成了刘基那层诡异黑布最耀眼的背景板,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殚精竭虑,宣告着他最后奇谋的彻底破产。东风依旧在呼啸,火船依旧在燃烧,但这风,这火,已不再属于他周公瑾。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伴随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和眩晕,彻底淹没了他。
江风带着浓烈的烟火气,吹拂着“镇海”号指挥台上刘基的衣袍。他沉默地注视着前方那片混乱的战场。己方庞大的楼船如同披着黑鳞的巨兽,在逐渐减弱的火势和弥漫的浓烟中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弩炮的轰鸣和江东水寨方向传来的混乱叫喊交织在一起。防火布覆盖的船体上,大片焦黑的痕迹触目惊心,边缘卷曲,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但船体结构依旧稳固如山。
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
然而,刘基的脸上并无多少狂喜。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江面,似乎穿透了浓烟,落在那艘江东旗舰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病骨支离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看到他呕出的那口刺目的鲜血,感受到那份壮志未酬的悲怆与不甘。
“传令,”刘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指挥台上的沉寂,“各舰稳步推进,巩固阵线,清剿残敌。灭火,救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甲板上那些被浓烟熏得满脸乌黑、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光芒的士卒,最后停留在船舷外漂浮的焦黑残骸和隐约可见的浮尸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厚葬阵亡将士……收敛江中遗骸,无论敌我。”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捻起一片从焦黑防火布上飘落的、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黑色灰烬。那灰烬在他指间轻易碎裂,随风飘散。
“马德衡造出了护船的神物……”刘基的声音很轻,近乎自语,带着一丝胜利者独有的沉重,“可此物能护住铁甲,却护不住这江上……燃尽英才的东风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