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铁器官营铸牢笼,苛捐杂税民怨生(2 / 2)

“宽限?”曹豹冷笑,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司空爷的军令如山!要宽限,找司空爷说去!”他目光扫过周围闻声停下劳作、敢怒不敢言的屯田兵们,提高了嗓门,声音里满是威胁,“都给我听好了!谁敢抗税,谁敢怠工,王老五就是榜样!打!”

一个税丁应声上前,手中包铁的短棍带着风声,狠狠抽在王老五佝偻的背上。“啪!”一声闷响,破旧的夹袄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王老五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爹!”王小栓哭喊着扑上去。

“打!给我往死里打!看谁还敢聒噪!”曹豹厉声喝道。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沉闷的击打声和王老五压抑的痛哼、王小栓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空旷寒冷的田野上回荡。周围的屯田兵们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绝望,却无人敢上前一步。那棍棒不仅打在王老五身上,更打在每一个屯田兵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砸碎。

三、怨气如沸,暗流汹涌

夜幕,像一口巨大的黑锅,沉沉扣在许都城上。白日里官差兵丁的喧嚣暂时退去,但另一种更压抑、更危险的声音,却在城坊的陋巷、郊野的窝棚里,如同地火般悄然蔓延、沸腾。

城南一处低矮破败的窝棚区,寒风从千疮百孔的墙壁缝隙里肆无忌惮地钻入。几盏如豆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勉强照亮几张愁苦绝望的脸。角落里,王老五趴在冰冷的草席上,背上敷着些捣烂的、不知名的草叶,暗红的血迹依旧洇湿了破布。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女儿小丫跪在一旁,用一块破布蘸着凉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额头的冷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狗日的曹贼!”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曾是陈留一带小有名气的游侠,一拳狠狠砸在泥地上,震得油灯火苗一阵乱跳,“铁器收了,活路断了!租子加了,骨髓吸干了!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他叫赵大,因得罪了当地豪强,带着老娘逃到许都,本想投军或卖力气谋生,如今连打把柴刀防身的铁都没了。

“张魁老哥的铺子…完了。”另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是张魁的邻居,声音嘶哑,“我去看了,炉子拆了,砧子抬走了,连个铁钉都没剩下…老张头那祖传的手锤,被个兵痞揣走了…老张头现在躺在炕上,水米不进,眼瞅着…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满是兔死狐悲的凄凉。

“王老哥这顿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曾是颍川的小地主,黄巾乱时家破人亡,辗转成了屯田兵,他颤抖着手指着王老五,“就为交不起那杀千刀的绢!十税六啊!还要绢!地里刨食的,哪来的绢?这不是明抢是什么?修他娘的玄武池!造他娘的楼船!用咱们的血肉骨头去填吗?”

窝棚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老五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油灯的火苗在众人眼中跳跃,映照出的是同一种刻骨的仇恨和无路可走的疯狂。

“活不下去了…”赵大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饿狼,“横竖是个死!老子豁出去了!”他压低声音,却字字如刀,“听说没?陈留!陈留那边不一样!”

“陈留?”老者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对!陈留!”赵大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和决绝,“我有个远房表亲,前些日子从那边逃荒过来,说陈留守将刘基刘大人,颁了‘铁器授田令’!流民去了,给田!给种子!还给…给铁打的农具!官府借给你!开荒种地,头两年还免税!”

“铁器?官府给铁器?”蜡黄脸的汉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赵大斩钉截铁,“那边没这狗屁的铁器官营!也没这刮地皮的十税六!刘大人说了,有他在,就有百姓的活路!他治下,铁犁是用来开生路的,不是用来锁人的!”

“陈留…”王老五不知何时艰难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曳的灯火,那微弱的光芒在他眼中仿佛燃起了燎原之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却带着血性的字:“走…去陈留…”

“对!去陈留!”赵大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低矮的窝棚里显得格外高大,“留在这里,不是饿死冻死,就是被官府的鞭子抽死、棍子打死!去陈留!找条活路!”

“走!”

“一起走!”

低沉的应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陈留”二字,如同绝望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微弱,却承载了全部求生的本能和反抗的怒火。窝棚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仿佛无数冤魂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而更远处,许都宫城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司空府签押房的烛火依旧通明,映照着舆图上陈留那个被朱砂圈了又圈的名字,浑然不觉脚下的大地,那承载着“奉天子以讨不臣”大义的根基,正因这铁与血的苛政,悄然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怨毒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只待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