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子东迁许都立,曹操权柄遮天日(2 / 2)

无人应答。死一般的寂静。

“退朝——” 随着殿前宦官一声带着颤音的尖利唱喏,这场充斥着无形威压的朝会草草结束。百官如蒙大赦,垂着头,鱼贯而出,脚步匆匆,仿佛逃离囚笼。御座上的刘协,看着曹操那挺拔如松、率先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御座靠背上,冕旒的玉珠碰撞,发出细碎而空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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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相府,深藏于宫城西侧,戒备森严更胜宫禁。这里没有新建宫室的仓促痕迹,一砖一瓦都透着厚重与冷硬。相府的核心,签押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窗外的沉沉夜色,却驱不散房内凝重的铅云。

曹操卸去了软甲,只着一件深青色常服,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上堆满了简牍文书,他正提笔疾书,批阅着来自各州郡的紧急公文。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冷光。

程昱,这位曹操倚重的谋主,形容枯瘦,如同一截历经风霜的老竹,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他手中捻着几枚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五铢钱,眼神却空洞地落在青砖地上,似乎在无意识地排列着某种玄奥的卦象。空气里只有曹操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奉孝的奏报,你怎么看?”曹操忽然停下笔,头也不抬地问道。他问的是关于如何安抚豫州颍川、汝南等地士族豪强的建议。

程昱捻动铜钱的手指顿住,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文若之策,怀柔为主,徐徐图之,乃老成谋国之言。然…”他抬起眼皮,昏黄的烛光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寒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豫州乃腹心之地,许都根基所在。此间士族,盘根错节,阳奉阴违者众。若一味怀柔,恐养痈遗患。当施雷霆手段,择一二首鼠两端、暗中勾连袁术、刘表者,明正典刑,悬首城门!余者,自当慑服。”

曹操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将批阅好的竹简推到一边:“善。就依仲德(程昱字)之言。此事,你亲自去办。要快,要狠。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看看这许都的天,是谁的天!”

“诺。”程昱躬身领命,枯瘦的身形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如同伺机而动的鬼魅。

曹操的目光投向悬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陈留”的位置。那里,距离许都不过百余里。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幽深,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那片土地上闪烁的点点灯火和升腾的黑烟。

“陈留…”曹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刘基…马钧…那日夜不熄的炉火,那冲天的黑烟…还有那闷雷般的声响…仲德,我们的‘鼹鼠’,可有新的消息传回?”

程昱眼中精光一闪,捻着铜钱的手指微微用力:“尚未有详尽回报。但种种迹象表明,刘基在陈留所图非小。那绝非寻常冶铁。其所练之兵,所铸之甲…恐已成我许都心腹之患。”

曹操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那声音,如同战鼓的前奏,敲打在人心上。

“心腹之患…”他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从陈留移开,扫过舆图上广袤的北方——袁绍盘踞的冀州、青州,吕布飘忽的兖州残部,以及更远处蠢蠢欲动的黑山张燕…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许都,落在这座刚刚挂上“汉”字大旗,实则已深深烙下“曹”字印记的新都。

“传令各部,”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加紧整军备武!屯田之事,由子和(曹纯字)亲自督办,敢有懈怠者,军法从事!工坊铸造,昼夜不停!我要兵甲,要粮草,要许都固若金汤!”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户。

“呼——!”凛冽的寒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入温暖的签押房,卷得案上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冰冷的空气瞬间充斥肺腑。

曹操迎着寒风,望向西北陈留的方向,目光如刀,仿佛要劈开那沉沉的夜幕。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硬,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

“乱世争鼎,非止刀兵。刘季玉在陈留以铁犁开生路,以匠心铸甲兵…好得很!”他嘴角的冷笑在风中凝固,“那就让这许昌的寒风,吹得更猛烈些吧!且看这中原大地,最终是炉火熔尽寒冰,还是这寒风…吹熄了那点星火!”

窗外,夜风呼啸着掠过相府高耸的屋脊,卷起残雪,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的呜咽,又似金戈铁马的预演,朝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朝着那蛰伏着未知力量的远方,席卷而去。许都的灯火在寒风中明灭,这座新立的都城,如同巨兽苏醒的心脏,在曹操的意志下,开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散发出冰冷而霸道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