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孤胆舌战襄阳夜(2 / 2)

蒯越没有开口,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宫,像两口古井,等待着投石问路后的波澜。

陈宫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蔡将军言重了。公台此来,一为吊唁长者,人之常情;二为…”他话锋微顿,目光坦然地迎上蔡瑁逼视的眼神,“为二位,为这满城荆襄士庶,寻一条生路。”

“生路?”蔡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几案,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我荆州带甲十万,城池坚固,何须你刘基来指什么生路?陈公台,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带甲十万?”陈宫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悲悯,“敢问蔡将军,这十万之众,如今听谁号令?是灵前那位茫然无措的幼主刘琮公子吗?”他目光转向蒯越,“蒯先生智计深远,当知主少国疑,自古乃取祸之道。景升公在时,恩威并施,尚能镇抚四方。如今主上年幼,全赖二位扶持。然则,”他声音陡然转沉,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厅堂,“荆州内外,当真就铁板一块?刘琦公子远在江夏,手握江夏水师,心怀怨愤,岂能甘心?襄阳城内,景升公旧部,各郡县守臣,又有多少人心存观望,甚至…暗怀异志?”

蒯越捻动玉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蔡瑁脸色铁青,按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却一时语塞。陈宫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们心底最深的隐忧。拥立刘琮,固然是蔡、蒯两家攫取权力的捷径,但刘琮的年龄和威望,确实是致命的短板。刘琦的存在,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陈宫不给二人喘息之机,继续道:“此为其一,内忧未靖。其二,外患何如?”他目光扫过二人,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蔡将军方才提及曹操?不错,曹孟德雄踞中原,确为劲敌。然则,官渡一役,其精锐尽丧于刘豫州之手,元气大伤,自顾尚且不暇,焉有余力南顾荆州?将军指望曹孟德为外援,无异于…缘木求鱼,引狼入室!”

“你!”蔡瑁被戳破心思,勃然色变,霍然起身,佩剑半出鞘,寒光乍现。

“德珪!”蒯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制止了蔡瑁的冲动。他看向陈宫,眼神复杂:“公台先生,唇舌之利,蒯某佩服。然则,你主刘基,远在豫州,鞭长莫及。即便我荆州有内忧外患之虞,又与你主何干?他遣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替我等排忧解难吧?”他语带讥讽,却也点出了核心——刘基的目的。

陈宫迎着蒯越审视的目光,坦然一笑:“蒯先生快人快语。不错,我主志在天下,欲扫平群雄,还宇内清平。荆州,控扼南北,水陆要冲,乃必争之地。然我主常言,‘争天下者,必先争人心’。若以兵戈强取,生灵涂炭,非仁者所为,亦非上策。”

他微微一顿,语气变得诚恳而极具说服力:“我主之意,非为夺地,而为结盟,共保荆襄安宁。蔡将军、蒯先生,拥立幼主,力挽狂澜于危局,其心可嘉,其功至伟。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主刘基,坐拥豫州、兖州大部,兵精粮足,新破曹操于官渡,声威震于华夏。若得荆州贤达如二公者倾力相助,则荆襄九郡,可保无虞!刘琦公子之患,不过癣疥之疾;四方觊觎之强敌,亦不敢轻举妄动。”

“相助?”蔡瑁冷笑,重新坐下,但按剑的手并未松开,“如何相助?要我蔡瑁、蒯越拱手献出荆州,做他刘基的阶下之臣吗?”

“将军此言差矣!”陈宫断然道,声音清朗,“非是阶下之臣,而是肱股之臣!我主深知二公乃荆襄柱石,景升公托孤重臣。若二公愿助我主安定荆州,则一切如旧!蔡氏、蒯氏之权位、家业、部曲,非但秋毫无犯,我主更可上表天子,为二公请封显爵!刘琮公子,亦不失封侯之位,富贵荣华,安享太平。此乃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他抛出了诱饵——保全地位,甚至加官进爵。蔡瑁眼神闪烁,显然有所意动。蒯越却依旧冷静,缓缓道:“空口无凭。刘豫州又如何能保我荆襄士族之利?乱世之中,田宅、部曲、商路,才是立身之本。”

终于到了最关键处。陈宫心中一定,脸上浮现出笃定的笑容,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掌控地方的大族心动的筹码:“蒯先生所虑极是。我主深知,荆襄富庶,根基在于商贸流通,百工兴盛。为表诚意,也为长治久安,我主愿将荆州境内…铁器专营之权,授予二位!”

“铁器专营权?”蔡瑁和蒯越几乎同时失声,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铁器!在这乱世,铁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最锋利的兵器,最坚固的铠甲,最高效的农具!意味着对一个地区军事、经济命脉的绝对掌控!掌握了铁器的开采、冶炼和买卖,就等于扼住了荆州的咽喉,掌握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力量!这比任何虚衔、封地都更具诱惑力,更直指核心利益!

陈宫清晰地看到二人眼中那瞬间燃起的贪婪与震惊,知道这枚重磅筹码已然击中要害。他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不错!铁器专营!荆州境内,所有铁矿开采、铁器锻造、买卖流通,皆由蔡、蒯二族主理!我主只收定额税赋,绝不干涉!此权在手,二公家族之根基,将稳如泰山!荆襄士族之利,亦得最大保障!此乃我主诚意,亦是二公…安身立命、泽被子孙之基业!”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蔡瑁、蒯越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蔡瑁和蒯越剧烈跳动的心上。

铁器专营权!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他们脑海中反复炸响,彻底搅乱了方才还壁垒森严的心防。权势、财富、家族的未来…无数念头在二人心中疯狂翻涌、碰撞、权衡。刘琮那张茫然的脸,刘琦远在江夏的恨意,曹操新败的无力,刘基那席卷中原的威势…所有的筹码,在这铁器专营权的巨大诱惑面前,似乎都失去了重量。

蒯越捻动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玉珠被紧紧攥在掌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陈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公台先生…此言当真?”

陈宫迎着那锐利的目光,坦然拱手,斩钉截铁:“字字千金!我主手书在此为凭!”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双手奉上。火漆上,赫然是刘基独特的印鉴。

蔡瑁死死盯着那封信,又看看蒯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