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消毒水气味,熟悉的仪器嘀嗒声,还有身体各处传来的、绵延不绝的钝痛感——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让张建国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医院病房洁白的天花板。柔和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不像手术灯那么刺眼。浑身上下仿佛被拆开重组过,尤其是腰腹的位置,每次呼吸都牵动着沉重的麻木感。但意识很清楚,比之前船上那种生死一线的眩晕感强多了。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手腕上扎着输液针管。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平稳地跳动着绿色的波形。这里……是普通病房?他在医院里?安全了?
记忆如同退潮般涌回:冰冷的深海、狂暴的鬼漩涡、老马礁上血腥的搏斗、幽灵船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轮廓、船舱里弥漫的铁锈与机油味、通风管道中绝望的爬行、控制室里周海通狰狞的枪口、苏晓兰眼中疯狂的绝望、那枚被他死死砸进接口的蓝色“钥匙”、还有老海最后如同天神降临般的身影……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般闪过,让他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嘀!嘀!”心电监护仪似乎感应到他的心跳加速,发出了两声轻微的提示音。
几乎同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和一名年轻护士走了进来。看到张建国醒来,医生眼中露出欣慰:“醒了?别乱动,你伤口虽然缝得好,但撕裂过,还很虚弱。这里是省军区总院的高干病房区,非常安全。”
“老耿……耿支书呢?”张建国顾不上自己,声音嘶哑干涩,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医生和护士对视了一眼。护士一边检查输液管,一边低声快速说道:“耿支书手术很成功,昨天凌晨已经脱离危险期!转到特护了!就在楼下的高干IcU单间!专家二十四小时守着!”
张建国悬着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巨大的疲惫感和难以言喻的后怕终于涌了上来,眼睛一阵发酸。没死……都好……都还活着!
“还有……我是在幽灵船上被救出来的?后面……怎么样了?”他努力集中精神追问。
这次回答的是那位医生,他似乎得到了某种授权,声音沉稳:“是的。那天清晨,海警及时合围登船,周海通、苏晓兰在控制室被现场抓获!没有反抗余地!幽灵船已被完全控制拖回安全港!船上的技术人员和武装人员全部被扣押!那个‘清源核心密钥’起了决定性作用!船上存放的核心服务器被成功破解!里面有非常非常……关键的证据链条,包括王有财案里缺失的关键境外资金流转记录、贩毒网络的核心名单和金辉矿废料污染源头的确切批文签名……上面非常重视!”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眼:“另外,还有个好消息。省纪委联合办案组刚刚确认,东江县公安局副局长李魁……也被正式双规了!初步审查已经证实,他不仅仅是王有财的保护伞,还利用职权帮助周海通团伙处理过几起关键的‘交通事故’和‘意外’,比如……港苑小区那场燃气爆炸灭口案!他就是内部最大的那只蛀虫!”
李魁……倒了!张建国心头一震!那个在祠堂现场抢夺证据、威胁老耿的祸首终于落网!压在清风镇头顶最大的一块黑云被彻底掀翻!他长长舒出一口浊气,感觉病房里的光线都亮了几分。
“你先安心养伤,”医生嘱咐道,“外面的事情有人处理。你的身份……暂时对外严格保密。赵队长特别交代过。”医生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一个一直默默站着的、穿着便服但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显然是安排的保护人员。
张建国默默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暂时结束了。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一旦放松,沉重的疲惫感和伤口的钝痛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午才再次醒来。身体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门外守护的便衣换了一个人,是赵志强派来的一名年轻刑警小吴,算是熟面孔。
“赵队呢?”张建国问。
小吴递给他一杯温水,表情有些复杂,压低声音:“赵队这两天……不太方便。省纪委和市里纪检部门组成的联合‘督导组’正在局里……找他了解情况。”
张建国眉头瞬间拧紧!了解情况?“为什么找他?案子不是破了?”
“主要是……海警登船后的行动过程、缴获物证的封存流程这些,都需要最高标准复核。还有……”小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忿,“有人举报说赵队在没有走完全部流程审批的情况下,直接命令海警在公海边缘开炮震慑(其实是信号弹和示警射击被误传),存在违规操作……还有人影射他和你这个‘编外线人’的操作不合规……反正风言风语不少,纪委必须按程序找他谈话澄清。赵队交代了,让你安心养伤,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等风波过去,他亲自来。”
张建国的心沉了下去。没想到最后的关头,竟然还有这一出?这是有人不甘心失败,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赵队泼脏水?还是说……真的有人在上面还有牵扯?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护士小心地推开。护士的表情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张同志!耿支书醒过来了!神志很清楚!他……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一直在说找你!说想见你一面!”护士显然也被特别叮嘱过张建国身份重要,说话都很谨慎。
“我马上去!”张建国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小腹的伤口顿时一阵刺痛。
“小心!”小吴和护士连忙上前搀扶。
“用轮椅!快!”小吴当机立断。
……
楼下的高干特护病房。厚重的玻璃门隔断了大部分光线和声响。耿长山躺在病床上,脸上依旧罩着氧气面罩,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此刻却睁着!虽然眼神还有些浑浊涣散,却直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期盼。他戴着心电监护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指向什么,却只能无力地落在床沿。
张建国被小吴用轮椅推进来,停在病床边。看到老支书那双终于睁开、却布满血丝焦急的眼睛,张建国的鼻子猛地一酸,喉咙里堵得难受。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耿……支书……”张建国声音哽咽。
耿长山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看到了张建国!浑浊的目光仿佛凝聚了一瞬!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氧气面罩上凝结了一层薄雾。他那只抬起的手,不再指向门外,而是用尽全力,颤抖着弯曲手指,指向自己戴着的氧气面罩下方。
张建国和小吴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摘掉面罩说话!
护士连忙上前:“耿书记,您刚拔管,还不能说话!强行说话对声带和伤口恢复都不好!您现在必须继续吸氧……”
但耿长山眼神极其固执!那目光死死地盯着张建国,里面包含着太多太多未说出的东西!是急切的嘱托?是深埋的秘密?是不能等的真相?他那只手固执地指着面罩!